《逆神軼事录》 楔子 战争的钟响 他缓缓地睁开双眼,眼见所及全糊成一块,所有声音都离自己好远,过了一阵子才渐渐清晰起来。 身旁不时传来爆炸的声响,伴随着地鸣。他慢慢地爬起来,身上无一处不在疼痛,每拉动一条肌肉,大大小小的钝痛同时传了上来。不过他没有时间在意,况且这些伤很快就会好。 只是在他眼里,四周好像慢动作一样,又好像是不段重播的电影:飞贱的泥块与血跡、在空中舞动的肉末和内脏、以及倒卧在一旁面容扭曲的同伴,脚边那人就像自己方才的倒影那样,眨眼间,他也成了在地上蠕动的一员。 在费劲力气站起来的同时,脚下突然炸了开来,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下半身顿时失去知觉,也可能是直接炸没了,然后是剧痛,他自认为自己算是耐痛的,但这回的疼痛却立刻灌满全身,好像除了痛他再也没有其他感觉。 爆炸的威力很强,一瞬间,眼前的景象全被搅成一块,他回过神,才发现自己被炸飞到很远的地方,而在动弹不得的身体被拋向空中的同时,他看到了阴鬱的天空。 灰暗沉重的天空好似灌了铅,从来没有离开过,也许是这场战争的关係,这个世界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阳光了。他凝视着欲雨的天空,仅仅一瞬,他有了想要结束战争的想法。 也仅仅那一秒,他的意识是清醒的,清晰到时间好像为自己停止了一秒。 然后时间开始快速流动,他重重摔进泥地,天空中仍旧被密密麻麻的光斑与火线给划开,只是那个时候,一切都是被静音了,只有画面在眼前晃动,像是在看无声的电影那样。接着,他的意识开始模糊,接着啪地一声落入了黑暗。 那天晚上,黑色的夜空在没有人注意的一隅,划出了一道流星,那流星在无人知晓的时候,落到了一个平和的小岛上。 * 清醒的时候,外面正在下雨。 她看着雨滴慢慢地在玻璃上面滑落,吸进肺部的每一口空气都是冰冷的,旋即她想起昨天那糟透的天气预报,光是想到出门还要穿上雨衣,以及布鞋有一定的机率会湿透,遂感到有些不耐。 她像是对这烂透的天气无声抗议似地,多赖在床上五分鐘,见那灰暗鬱闷的天不为所动,也只能认命地离开被窝、趁着手脚还未发冷前换上防风外套。忽地,在接近大门口的时候,手机很识时务地响了起来,她赶紧抽出手机瞥了一眼,小小的萤幕上多了一个让她出门的动力。 毕竟有钱赚的话,就是外头下刀子她也会心甘情愿踏出家门。嘴边不禁勾起笑,关上门前,逐渐缩小的门缝之后是一片死寂的客厅一隅。门外是偌大的雨滴不断炸在地上、遮雨棚上的声音,套上塑胶雨衣,她拉了拉安全帽挡风镜,跨上银色速克达,驰骋于暴雨之间。 在冬天骑车可以说是一种酷刑,在雨天骑车更加难受。尤其是搭着龙头的双手已经被冰冷的雨淋得失去知觉,双手僵硬地捲着,不时传来冻伤造成的疼痛。街上的人们面对突如其来的骤雨感到措手不及,不时还可以看到放弃挣扎的机车骑士任由密集的雨滴浸满全身,她看着这些人,都替他们觉得冷。 两旁的景色开始转变,机车驶离了市区,老楼大厦开始稀疏。重划区道路两旁的田地已经被填平,因为建筑物还没盖完全的关係,很多地方都成了杂草丛生的空地。因为没有遮蔽物,这段路也是风最大的地方,夜晚的时候也会特别冷,因此她通常都是加速离开。 只是今天,不知怎么着,也或许是右手被冻坏了,她下意识地放松油门,好像身子里有什么东西在驱使她放慢脚步。她顿了顿,在暴雨中,车速慢下来之后,呼吸声格外明显;她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这种有别的什么在操控自己身体的感觉,且当她有这种感觉的时候,通常—— 意识开始因为车速过慢而飘忽之际,她在逐渐转小的暴雨中,猛然压下煞车。她可以地明显感觉到后轮打滑扭了一下,不过又很快地稳住了车身,才没在路上摔个狗吃屎。让她冒着车祸危险紧急煞车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在一旁被雨模糊的杂草丛中,她看到了一个不太妙的东西。 那是一隻苍白的,却又带点血跡的右脚,一开始远远地她以为是假人之类的东西,但定睛一看却又发现不是那么一回事;雨天的空气中带有一种薄薄的雾气,再加上这条路没有什么会让人停车的住家或店家,所以所有人都忽略了藏在草丛中的那隻脚。 那隻血淋淋的脚被埋在草丛中,若隐若现的,她看着都觉得草丛堆里八成埋着尸体。但同时又抱着半好奇半恐惧的心情,将机车停妥,然后慢慢地弯身鑽进草丛。这时她突然感觉自己像是电影里的女主角,或是像某些侦探片一样即将被捲入某种复杂的犯罪阴谋之中,这让她开始后悔自己的衝动,以及放任自己的「预感」。 草丛底下埋着泥泞,隔着布鞋可以感觉到湿黏软烂的触感,让每一步都沉重许多,可想而知鞋子是毁了,她开始后悔自己今天是穿白布鞋出门。 没有闻到传说中刺鼻的尸臭,说不定是尸体还很新鲜,这让她松了点口气。拨开腰高的咸丰草,叶子上的雨珠全掉到自己脚上。那时就像是拨开通往仙境的入口,杂草丛的正中央好像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个坑,然后她看到坑中央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 应该是女人吧……她看着湿濡的纠结长发散在泥地上,对方的脸朝下看不出长什么样子,更诡异的是,那个人身上穿的是鎧甲?虽然大部分都不成样子了,但她还是看得出覆在那女人身上的是一副精緻的鎧甲,红色的液体从鎧甲的缝隙中渗出,像是廉价顏料一样随着雨水渗入土地,甚至可以闻到夹杂在雨腥味中的淡淡血腥味。 角色扮演?这是她第一个想法。不过世界上有穿着鎧甲然后被杀掉的人吗?她看着躺在地上的人想了一下,遂掏出手机拨了一一零。 「咳咳……」忽地,细微的咳嗽穿过雨声传了过来,她定睛一看,发现那声音是从尸体传过来的。 『尸体』的头微微地转了一下,她瞪大双眼看着眼前的尸体开始剧烈的咳嗽,然后尝试蠕动血肉模糊的身子爬起来,又跌回泥地里,她吓得嘴巴微张,连电话另一头有人跟自己说话都没听到,就这样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尸体』挣扎地在地上胡乱扭动四肢。 那人每咳一声就有血水从嘴里喷出来,好像要把身体里的血液都咳乾,一连串的剧咳让她回过神,赶紧将手机掛掉改拨另一个号码。 之后的事情发生很快,刺耳的声音伴随着红光画破天际,她顶着转小的雨势看着穿鎧甲的女人被抬上担架,对方的身体不断流出红色的血液,甚至把担架上的床垫都彻底染红了。 这片像是梦境一样恍恍惚惚的画面中,她隐约听见医护人员问自己要不要跟去医院,身体的驱使下便顺势上了救护车,就在救护车门关上的瞬间,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她的工作要迟到了。 * 同一时间,某县市郊区。 相较于闹区,郊外大多都是铁皮厂房组成的,都更之后佔地广大的铁皮屋如雨后春笋般一个一个盖起来,其中也不乏一些正在招租的厂房,日子一久,那些空旷的铁皮屋就会藏入不该藏的东西,甚至成了某些无名人士的住所。 外头的雨又下大了,斗大密集的水珠滴滴答答拍在铁皮上,像是许多人齐声打鼓似地,让铁皮屋里充满了噪音,声音大到连说话都要用吼的。 橘发青年惺忪地睁开双眼,逐渐清晰的视线中他看到熟悉的空旷厂房。整个空间非常阴暗,唯一的光源是接近天花板的整排小窗户,沿着四层楼高的屋顶一路排过去,黯淡的光线伴随着雨点溜了进来。 冬天的厂房非常湿冷,因为铁皮本身就不保暖的关係,不过对他来说作为藏身之处很足够了。 让他从睡梦中甦醒不是因为雨声,他并非浅眠之人,平常在这样的噪音下仍可以熟睡不醒。清醒的原因是摆放在地上的手机,更正,是其中一支手机;橘发男躺卧的破沙发底下摆了将近十几支手机,每支手机的款式造型各不相同,扇形一样排在坑疤的水泥粗地上。 他抓起那隻正在地上嗡嗡作响的黑色翻盖机,抹了一把脸,翻开手机接起电话。 「喂,蓝先生?你不是从不打电话的?」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像是刚睡醒。 「你在睡觉吗?」另一边传出了低沉的男性嗓音,语气中带一种戏謔的笑意。 「你特地打电话来只是想问这个?」 「当然不是,不过对我来说你是不是在睡觉这件事情也很重要。」 「够了吧,你到底想干嘛?」他疲惫地摀着脸,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当然是很重要的事情啊,柳昊,现在事有变数。」顿了顿,电话另一边的语气却异常高亢,像是有什么喜事发生似地「我劝你最好赶快回家,不然你会后悔。」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几百年没回家了,到底是怎样,说清楚点。」 「昨天晚上,一个前所未有的东西落到了我们附近;那种东西我光感觉到它的力量,就知道它绝对不是人类……不,不对,没有一个人类拥有这样的力量,绝对不会有——」 不等对方说完,柳昊疲惫地插嘴道,「抱歉打断你的兴致,拜託你说清楚点,到底是什么东西?」 对方顿了顿,遂沉吟了一下,最后给出了一个模糊的答案「老实说我不知道,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那不是我们世界会有的存在,但我们一致认为那就是『神』。柳昊,不只是我们,所有人一定都已经知道那个存在;平衡已经被打破,从现在开始,所有人都会不择手段争夺那种『神』一样的力量。」 「只要任何一个人先把祂拿到手,几乎就能成为长久以来氏族争斗的赢家。」闹区,某商业大楼顶端,一个男人望着爬满雨痕的窗子外,那片被烟雨模糊的城市,双眼好像在观赏一片精美的模型「现在已经不是顾虑休战契约的时候了,必须尽快将『神』抢到手。」 「否则我们只有被按在地上揍的份。」另一个年轻的男人坐在沙发上,笑了一声「河老闆,你知道姓蓝的他们铁定会先出手,要先发制人吗?」 「对,他们一定会先把『神』拿到手,一向如此。」河老闆勾起一抹笑,俯瞰着窗外垄罩在雾雨下的城市「而我们只要等他们帮忙找出『神』在哪里就行了。檯面上的事情我来处理,单先生您就尽管放手去干吧。」 「当然。」年轻男人二话不说,走向门口「合作愉快啊。」 平静的都市经过暴雨的洗礼仅剩下剪影,平淡的剪影在河老闆看来像是暴风雨前的寧静,像是山间的小溪,表面平静却是处处充满蠢蠢欲动的暗流。 一 神棍与神 时间回到现在,市区某办公大楼。 「老师,今天就拜託你了啊!」头顶映着光圈的中年男子对着眼前的年轻女孩笑了笑「我这边是要当作办公室的啦,开公司都想赚钱的嘛,就麻烦老师帮我看一下!」 「只要心存正念,赚钱什么的自不在话下。」柳临望着眼前的矮胖欧吉桑笑得灿烂,开始唸出脑内早已编撰好的剧本「我提供的方法虽然只是辅助,不过能够照我说的做必然保你生意一帆风顺。」 「是啦,老师说的没错!」 柳临煞有其事地环视着眼前的大办公室,放眼望去,一格一格的办公桌让她有种自己是在俯瞰一个小世界的错觉。 这栋大楼很新,柳临来的时候很多楼层都还贴着招租的看板,就像眼前的空间一样,虽然已经布置成该有的办公室样貌,但可以看得出来办公桌椅都是新的,座位上也没有任何员工,空气中瀰漫着装潢刚完工的特殊气味。 那殴吉桑说他要在这边开个会计事务所,好像他本身就是学这个的,退休以后没事做手边又有一大笔钱,就开间小公司培养后进顺便赚退休金。 因为工作的关係,柳临遇到这种人的机率特别高,对她来说这种人出手阔绰,又有些小迷信,她自然也特别喜欢跟他们打交道。 「这边放个植物会比较好喔。」柳临走到办公室的入口,屁股后面跟着老闆欧吉桑和他的老婆「最好是放个发财树什么的,别放那种小榕树的盆景,会太阴。」 「好,好。」 「那边墙上掛面镜子,正对着窗户,阳光进来的时候会照亮整个室内,阳气上升,员工工作效率也会比较好。」 「是,是。」 像是妈祖绕境似地走完整个办公室,柳临连珠炮般提了不少建议,最后回到大门却停了下来,忽地收起脸上的慈眉善目,煞有其事地压低声音,沉着脸望着老闆夫妻,「看在你们是熟人介绍的份上,我给个良心一点的建议。」 老闆欧吉桑看着柳临一脸正经的表情,也开始紧张了起来「什么建议?」 「这话别说是我讲的,业界的规矩不能明说,我是看在熟人的情分上才跟你们说。」顿了顿,见老闆夫妻认真地点头,柳临才继续说「你们这大楼感觉有点问题,之后可能会出事。」 老闆欧吉桑一听就慌了,毕竟是要开公司的,要是失败把自己的退休金赔进去就惨了「出、出什么事?」 「详细的我不能说太多,但我能告诉你避免的方法,只是……」柳临故意停了下来,卖关子似地顿了顿,观察欧吉桑大圆脸上的每一丝变化。 「只是什么啊?」 「这需要花点钱。」 老闆愣了一下,遂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方才的紧张感全消失无踪「哎呀,老师啊!要花多少你尽量讲,我不缺那几个钱。」 「那就好办,只要在正中央摆上一尊特别加持的玉麒麟就可以解决。」柳临一面观察对方的反应,勾起和蔼可亲的笑「玉麒麟我可以找高人帮你们准备,至于钱的话之后就连着这次的费用算在一起匯过来。」 「老师,那具体上是多少钱呢?」意料之内老闆娘一听要收钱,有些忧心地问「口头说我不放心,可以跟我说个价钱或是开个明细吗?」 「当然,那麒麟不会很贵,九万多不到十万就行。」 「九万多?」老闆娘瞪大双眼,脸上的粉底彷彿要崩裂似地「那隻麒麟多大啊?」 「不会很大,大概十公分高而已。」 「这样要九万?你是骗钱的吧?」显然是负责管钱的老闆娘脑子清楚很多「用普通的玉麒麟不行吗?」 「你说什么呢?人家是大师不一样,而且玉石还有分很多种欸,你不懂吗?」老闆瞪了妻子一眼,转而柳临笑了笑「歹势啊!内人不懂行,我再跟她沟通沟通,明天把钱匯给老师。」 柳临对着老闆欧吉桑笑了笑,表示没什么,就很大方地离开了。毕竟风水这回事就是相信的很相信,扯到钱就是半信半疑,不信的人打死就是不信,一切随缘,强迫不来。 这是柳临的工作铁则,也是她常常掛在嘴边用来提升格调的话。 至于那隻玉麒麟,当然没什么屁用,刚刚那些什么镜子盆栽,煞有其事的话全是柳临半真半假胡诌的,她连自己在说些什么都不知道。 * 柳临的职业是风水师;正确来说她的真正身分是正为毕业学分困扰的大三学生,副业是风水师。这么年轻做风水师固然很惹人怀疑,而实际上她也是打着风水师的名号在半哄半骗,之所以能骗得这么成功有一半要归功于她的父亲。 很久以前,柳临记得她的父亲是个很有名的风水师,当然是正牌的,业界无一不晓他的名号,只要她父亲一出动,价码都高得吓死人。儿时的记忆就是常常有许多身上带有奇异气息的人在家里进出,说着她听不懂的话;柳临很小的时候曾经有听很多同业的称讚他的父亲是业界的一股清流,直言不讳,听从他的建议必定赚大钱。 当然这些都是曾经,如此辉煌的往昔皆随着父亲的逝世而消散。 如今只剩下柳临披着名风水师二代的外皮,为了混口饭吃到处接工作,偶尔她还是会下点功夫去研究点相关知识;然而问她会不会因此良心不安,如果和饿死放在一起比较,她当然选择不会。 工作结束后,柳临骑着爱车速克达到市区的医院。 她的心情其实很不错,毕竟刚刚遇到的夫妻算是好对付的,扣掉介绍费,她觉得那九万块是赚定了,至少有一阵子可以不用接工作。毕竟招摇撞骗……看风水是副业,她还是个学生,又是刚开始忙毕业的大三生,没有那么多时间耗在工作上。 雨稍稍停歇,医院位在火车站附近,因为是市立的关係,佔地很大,柳临在里面绕了一阵子才找到目的病房。 柳临已经很久没有来过医院了,这里固然也不是个应该随便进来的地方。她望着医院一隅的急诊室,一些回忆片段在脑中窜过,她总觉得来到急诊室的人们好像都有自己的故事,或是遇到了人生的重大变革。 拉开病房拉门,更浓厚的消毒水味扑鼻而来。柳临走到病床边,顺手把路上买来的补给品放在床边桌上。 即使塑胶袋摩擦的声音如此扰人,病床上的人眼皮仍然没有动一下,脸色白的跟身上的纱布几乎要融为一体了,要不是他的胸口微微起伏,乍看之下床上就是躺着一具尸体。 当时柳临发现这个人的时候几乎和现在的模样差不多。昨天在赶去工作的路上偶然在路边的荒地里发现这个人,一头黑色的长发乍看之下还以为是女的,结果是个男的;而且她还因为这件事的关係丢了一个工作。 跟着救护车来医院之后,这人就被推进去做紧急手术了,她还记得当时那人身下的床垫都染上了斑斑血跡,光看那着量就感觉会死人;柳临则是没有等到手术结束就离开了,毕竟考虑到今天还有工作,加上她也不认识病患本人,待在那里有些格格不入。 后来还听柜台的护士说,昨天的手术持续一个晚上才结束,因为这个人全身上下都是刀伤,而且刀刀见骨。据说那时的主刀医生就好像玩拼布一样,慢慢地才把所有的伤口补好,所以才会弄这么久。 忽地,一阵铃响打断了柳临的沉思,她回过神,接着把口袋里的手机掏出来。来电显示是串陌生的号码,让柳临蹙起眉头,踌躇了一下还是退出病房把手机接起来。 「喂?你是不是前天那个神棍!」 柳临还没来得及开口,电话另一头就先报出一阵骂声,如雷贯耳一般,对方的语气充满愤怒,活像是她杀了对方的父母。 「不好意思请问您是——」 「麦搁装肖维,妈的你上礼拜可是骗了老子五万块!」电话的另一头很吵,时不时传来叫嚣的声音,像是狗吠那样有着虚张声势之感「干,要是不连本带利还来,老子就带人去抄你家,我告诉你,我和那个吴议员认识,铁定能找到你家!」 上礼拜……好像是帮一个欢唱店看风水的样子,不过自己到底推销对方什么东西来着?柳临怎么想都想不出个所以然,「大哥,先别生气啊!你那边是出了什么状况?搞不好我能帮你售后服务。」 「干!还装!老子这边都死人了还在那边——」 「不然这样好了,我明天带人去你那边再看一次,要是有什么问题当面好好谈。」 不等对方回应,柳临就直接切掉通话,手机离开耳边的时候,她还隐约可以听到对方开始问候自己祖宗十八代。 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 可能是因为作贼心虚的关係,很多做黑的人都信这方面的东西,透过一些乱七八糟的关係总会找上柳临;而骗这些人钱是容易,但风险也相对高,因为这样,以前刚开始入行的时候她可是没被少打过。 为了总有一天不被默默埋掉,她必须要有自己的生存方式。 柳临在切断通话的下一秒,立刻就传了那个欢唱店的地址给通讯录上的某支号码。 那支号码柳临从来没拨通过,应该说对方不允许自己打过去。简单来说就是处理这种状况的专家,至于怎么处理、如何处理她完全不知道,柳临只知道对方好像姓蓝,专门帮她介绍工作的万能仲介,只要每次拜託他们绝无后顾之忧。 只不过,处理费是对象案子的两倍。柳临在心里掐指一算,就知道这回稳稳地赔了;看着传出去的讯息框叹了一口气,虽然今天赚的全部赔光,不过总比自己被拖去灌水泥要好得多。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这位先生的家属吗?」 柳临抬起头,不知何时一位身披白袍的医生站在自己面前,隔着镜片那双眼有着柔和的眼神和些许疲态。 「不是,我是昨天在路上帮他叫救护车的人,那时只是路过而已。」 「这样啊。」医生微微蹙眉「因为这位先生身上没有任何证件,也没有手机,所以联络不上他的亲友。警方那边好像也调不出什么纪录,想说问问看你知不知道些什么。」 「抱歉,我也不认识这个人,只是刚好看到他躺在路边。」说到底柳临一开始连对方是男是女都搞错,今天会跑来也只是心血来潮。 「好的,谢谢你。」医生有些为难地笑了笑「那可以麻烦你留个手机号码吗?当然只是以防万一而已。」 柳临倒是无所谓,只要别妨碍到自己工作就行,遂直接报了一串号码;医生则是把号码记下后,道个谢就离开了。目送医生逐渐远去的背影,柳临瞥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望着床上那人双眼紧闭,穿过玻璃窗的冰冷光线让他的脸庞更显苍白,暗忖似乎帮不上什么忙,柳临索性离开了医院。 忽地,就在柳临踏出医院大门的瞬间,一种奇妙的感觉忽然涌了上来,那种感觉紧紧钳住她的双脚,好像有什么东西让她无法前进,让她一个踉蹌往前摔;那瞬间她感觉心脏好像提到了嗓子,又好像没了心跳一样,整个人晕呼呼的。待柳临回过神,她就发现自己跌坐在医院的大门口,屁股传来阵阵钝痛,四周的视线全聚集到自己身上。 值班的护士连忙走到柳临旁边,一面询问有没有怎么样,一面将她拉了起来。柳临一语不发地任由对方把自己扶起来,没有回应护士的询问,就这样瞪着双眼直视前方。 之所以这么震惊,是因为柳临有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那是远比几天前在草丛望见那隻脚时,还要更加强烈的感觉。 * 柳临没有任何灵感,当然也没有阴阳眼什么的,说白了就是个麻瓜。 从前,模糊的童年记忆中,她记得自己的父亲似乎有着百发百中的算命能力,人们都认为她的父亲能看见『天机』。那时她听一些叔叔阿姨跟自己说,灵感或是道行之类的好像会遗传。如果照这样讲的话,柳临觉得自己肯定没有遗传父亲的天分,遗传到这份天赋的八成是另外一个。 硬要说的话,柳临还是有遗传到一点点,当然不是阴阳眼,她活了二十一年都还没有看过鬼。能够称得上有那方面能力的,大概就是她的直觉好像比普通人稍微准一些。 而且只有对坏事的预感是百发百中,好的几乎没准过。 更悲惨的是,柳临的预感只能知道有坏事发生,但不知道是哪种坏事。像是出门的时候如果突然预感降临,她也不会知道这一趟出去是会出车祸还是会被抢劫,是那种有跟没有一样的预感。 只不过刚刚在医院感受到的又有些不太一样。平时『预感降临』的时候,顶多就是晕一下——事实上她有些难以形容那种感觉,那种就像是意识忽地抽离身体一样的感觉——然而像方才那样,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牵引自己意识的感觉,她还是十年来第一次感受到。 「老师、老师啊,你看这个到底是怎样啊!」欧巴桑焦急的声音让柳临猛然回过神,她才意识到自己正站在一幢狭小的老旧公寓里。 「我女儿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啊?」一旁肥肉横生的欧巴桑眉头都皱在一块「以前都乖乖的欸,为什么突然会开始不回家,是不是她房间的风水不好啊!」 为什么会这样?柳临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开始好奇这个欧巴桑怎么连小孩叛逆期都可以联想到怪力乱神的东西上面,难道对方的脑回路都只能想出这样的答案吗? 不过,罢了,柳临只要能赚到钱就行了。她煞有其事地在女儿的房间走了一圈,房间算是整齐,书桌旁摆满了一些看上去可爱却毫无用处的小玩意,几乎佔去桌面大半的空间;从房间布置和书架陈列的书籍物品来看,欧巴桑的女儿正值国高中年纪。 最后柳临停在女儿的书桌前,沉着嗓子道「我想,原因出在书桌的位置上面。」 「书桌?」 柳临故作神秘点点头,指着书桌前面的墙壁「这书桌刚好摆在向阴处,你女儿长期坐在这边念书,凝聚了不好的气,刚好这样的佈局让不好的气出不去,就这样积在这里,久了不只性情大变,还会伤了身子。」 「这样喔,啊要怎么办啊?」 「其实只要让书桌换个位子就行,不过念在你是为人母亲一片为孩子着想,我可以告诉你一个更好的方法。」 「什么方法啊?」 「这方法说了倒是无妨,就看你有没有那个心思去执行了。」柳临看着女儿的书桌,刻意叹了一口气「看你女儿的房间,这气场可是大富大贵的命,只不过尚未开窍,需要一点方法来当助力。」 「老师,到底是什么方法快说啦!」欧巴桑被吊胃口吊急了「你说什么方法,只要是对孩子好的都可以试试看!」 柳临淡淡一笑「有这样的母亲着实是你女儿的福气,其实方法不难,只要掛上用朱砂画的朱雀图掛在墙上即可。」 「啊,朱雀哦?那个我老公以前刚好有啦!可以拿来……」 「只不过,那朱雀图必须是特定的朱雀图。」柳临咳了一声,打断对方的话「若不是硃砂画的就无法发挥效用,我刚好有个认识的师兄有这样的图,念在你我的缘分,说不定可以帮你问问看。」 「真的喔!歹势啊,劳烦老师了!」欧巴桑一听,立刻眉开眼笑,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一遍问道「老师啊……你那图不会很贵吧?」 「不贵不贵,钱是收结缘的,原本那图是山海大师的作品,要价二三十万不等;我就跟你收三万块意思意思,结结善缘。」柳临同样也是眉开眼笑,虽然她压根不知道山海大师是谁。 「唉呦,这怎么好意思,大师多谢啦!多谢啦!」欧巴桑激动地握住柳临的双手,好似自己真的捡到了什么便宜似地。 柳临连忙陪笑,那当然是出自内心的笑容,心里默默数着钞票的笑容。 一阵夸张的寒暄过后,柳临和欧巴桑约定朱雀图到货的日期,便踏出如同蚁窝一样的狭小公寓。就在柳临带着轻盈的心情跨上摩托车,包里的手机很不识相地响了起来。她无奈地叹了口气,烦躁的情绪顺着那口气成了冰冷空气中的云雾。 柳临松开油门,迅速翻出手机,小小的萤幕上却显示着陌生的电话号码,柳临望着小小的萤幕踌躇了一阵,遂接起了电话。 二 手足 两小时前,市立医院。 雨开始转大。 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站在窗边,望着窗户上慢慢出现密集的雨珠,一面有些入迷地哼起不成调的歌,那是从昨天晚上离开音乐厅之后,就不断盘绕在他脑间的旋律。 低稳的歌声和消毒水的味道一同流连于纯白的病房里,剩下的就是病房特有的寂静。不过这间医院的隔音做得并不是很好,男人隐约可以听见外面的雷声隆隆,虽然有点像是摀着耳朵听。 要是这样的环境我铁定会失眠——男人看着窗外一闪一灭的天空暗忖,不过身后病榻上的另一人依旧双眼紧闭,苍白的脸庞没有一点动静,丝毫不为扰人的雷声所动。 该说这就是『神』的气概吗?男人望着窗外笑了一声,转过身的片刻轻轻问道「如果神会做梦,那祂会做些什么梦呢?」 「你可以问本人啊。」不知何时,柳昊靠在病房门口,望着房内格格不入的黑色访客。 「进来前好歹敲个门吧?」 「我敲过了,是你自己没应门。」顺手将门带上,柳昊瞥了对方一眼,一面走到病床边「那就是你说的『神』?」 「代号是『神』,他可跟我们认知中的神明相去甚远。」 柳昊望着白色的病床上镶着一个纤瘦的男人,男人身上唯一的顏色是一头乌黑的长发,就连精緻的脸庞都如同床单一样苍白。 柳昊看着病床上的男人,光是站在一边就可以感受到强大的压迫感,他很难形容那种感觉;那是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像是有一种无形的东西掐住自己的关节,按着自己的喉头,稍有不甚,意识就会被这种东西给埋没。要不是听对方亲口所说,他很难想像这种力量是床上那气若游丝的男人散发出来的。 但除此之外,他实在看不出那人被称为『神』的其他理由。不过柳昊没有提出质疑,因为他至少能明白能让那位蓝先生如此崇敬,绝非等间之辈。 「我们的运气非常好,还没有人发现祂在这里。」男人看着床上熟睡的面孔,欣慰地笑了一下「所以我们才能悠悠哉哉地在这边聊天。」 「真难得你有间情逸致出来探病。」柳昊语带讽刺地说「『蓝先生』不都是躲在后面从不亲自出马吗?」 「只是偶尔,心情好的时候就该出来走走。况且我是来这边给你东西的,探病是顺便。」蓝先生耸耸肩,从床底下拿出一个纸袋,隔着病床递给柳昊「我已经帮我们的神大人弄到了身分,随时可以把祂藏起来。」 「你又知道我今天会来这里?」柳昊挑眉,接下纸袋翻看了一下。 「因为我是蓝先生。」 「你只是想要说这句话吧。」柳昊懒得继续跟对方扯废话,从纸袋里抽出一本小册子端详「你连存摺都帮他弄了?」 「活在人间总是需要钱的。」蓝先生有些得意地环起手「有一半是个人兴趣,我要是没有存款会很焦虑。」 柳昊倒是没说什么,耸耸肩,将纸袋口折了两折封好「河家没有任何动作吗?」 「那些傢伙肯定会等我们找到『神』之后直接出手抢,一向如此。」 「那你还乖乖帮他们找?」 「属于我们的东西从来没有任何人能随便拿走。」蓝先生勾起笑,下頷微抬「话说回来你要怎么做,有想过要如何运用这股力量吗?还是要我帮你?」 「我自己有自己的办法。」柳昊瞥了对方一眼,「我还没蠢到会把控制权乖乖交给别人。」 蓝先生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的时候却顿了顿,遂歛起笑,往门口方向看。柳昊见对方不寻常的反应,旋即顺着视线看过去,不知何时,房门上的雾玻璃浮出了一抹淡淡的人影,那影子无声无息,好像只是贴在玻璃上的色纸一样。 柳昊瞥了蓝先生一眼,用嘴形问道「河家的?」 见蓝先生摇摇头,柳昊和对方交换了眼神,轻轻地往门口走去。 白色塑胶房门此时像是剧场的帷幕,缓缓开啟的瞬间,令人心痒难耐。柳昊看见一个拉着推车的护士慢慢出现在眼前,推车上全是成堆的床单毛巾;不等柳昊开口,霎那间,眼前的护士自白毛巾堆中抽出一把又黑又亮的东西,直指柳昊眉心。 顷刻,柳昊伸手率先将白色毛巾撒到空中,白布漫天落下;他反射性地瞇着眼头一偏,接着一声巨响,那像是鞭炮在耳边炸开,震耳欲聋,旋即柳昊感觉有东西划开自己的脸颊。 对方尚未反应过来,只是瞪大双眼,柳昊便顺势横腿一扫,奋力踢击对方的小腿肚;假护士一个踉蹌,整个人往后摔,手中的黑色凶器亦顺势飞了出去。 同一时间,子弹划破空气,瞬间将蓝先生身后的窗户炸裂,清脆巨响震耳欲聋,玻璃渣子混着雨水,喷到空中,蓝先生勾起笑,观赏着漫天的如同星点雨珠一样的碎玻璃,那时他有种时间好像瞬间停止的错觉。然后时间开始流动,他抱头弯腰,遂感觉到一股像是暴雨一样的衝击密密麻麻地打在自己背上。 踩着护士的柳昊抬起头,纯白走廊的两端瞬间冒出许多涌动的黑影,像是要把属于医院的白色给吞噬似地,不断向自己聚拢;定睛一看,那是许多穿着黑色西装的人,正面无表情地朝着自己走来。眼看对方来势汹汹,柳昊一把拾起飞到一边的枪支,迅速退回房里,拉上拉门。 「多少人?」病房内,蓝先生悠哉地拍了拍背上的玻璃屑,然后一手压下床边的红色紧急铃。 「比想像中还多,河家的消息也未免太快了。」床头刺耳警铃响彻整个病房,却无法掩盖外头来势汹汹的脚步声,好似一大群公牛正从门前跑过。柳昊将枪扔给蓝先生,另一手把躺在床上的人拉起来架到肩上。 「想要『神』大人的可不只有河家。河家的话,会等有人先打破休战协议才行动,他们可是那种连打破协议的代价都不想付出的傢伙。」蓝先生一面端详着有些重量的枪枝,松开弹匣瞥了一眼,仍旧一脸游刃有馀「现在怎么办,柳家家主?」 柳昊耸耸肩,拖着那人走到窗边「两个方法,一个从窗户,另外一个就是正面突破那几十个人。」 「选个存活率高的。」 「从窗户。」柳昊一面说着一面跨过没了玻璃的落地窗框「你负责殿后。」 「知道了。」蓝先生面着门口,一脚将病床踹到门边堵住房门,自己则藏在一旁凸出的白色柱子后。 柳昊瞥了对方一眼,将纸袋啣在嘴边,一手将人掛到肩上,另一手抓住小阳台的铁栏杆,遂小心翼翼地往下翻。 房内,门板连着床铺被一脚踢飞,下一秒,藏在门后的青年毫不犹豫地扣下板机。蓝先生弯着身子窝到病床旁,枪林弹雨间,一脚将病床踢翻,背贴在病床后;耳边好像有响个不停的鞭炮不断炸响,甚至可以感觉到子弹如同雨点般打在背后那块床板上,但不知为何,他嘴边的微笑却有增无减。 医院枪声四起,窗外寒风刺骨,柳昊可以感觉到密集的雨点打在自己的背上,抓着栏杆的手被冻得没了知觉。他一手抓着铁杆,往下瞥了一眼,黯淡的光线下他的双脚好像悬在一个暗不见底的深渊。 柳昊压着掛在肩上的人体,一面低头盘算下一层楼的小阳台,整个人像是快被吹飞的破烂旗子,在寒风中摇摇欲坠,耳边呼啸的风声中参杂着院内人们骚动的吵杂。他回想起高中时期曾经拉过单槓的模样,然后凭印象像是盪鞦韆那样,腰部使力;肩上多了个人的重量让他全身的肌肉开始嘎吱做响,整个人像是个畸形的鐘摆在空中晃。 离自己几十公尺的地面开始传来了刺耳的警铃,即便被风雨模糊柳昊仍旧能够认出那阵熟悉又不详的声音,眼角馀光瞥见红蓝相间的闪光开始在地面聚集。 「目标在外面!」喧嚣的风中忽然传来一阵大吼,柳昊抬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右上方的小阳台探出了一个人影「目标就趴在外面,快点——」 柳昊望着阳台那人掏出黑色的枪管指着自己,就在对方连络同伴的瞬间,他整个身体使劲摇摆,抓着栏杆的手一松,顺着惯性,带着肩上那人往楼下小阳台飞了进去;只是力道比他想像中还要大,让他整个人像颗砲弹一样砸进小阳台的落地窗内。 窗户碎裂的刺耳声响中参杂了几声枪响和骂声,伴随着飞溅的玻璃碎屑,柳昊抱着肩上的男人滚入楼下的病房。脑袋被撞得七荤八素,柳昊可以感觉到手臂多了很多道热热辣辣的伤痕,他踩着满地的玻璃踉蹌地站起来,眼角馀光可以看见床上的病患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己。 迅速拉起依旧双眼紧闭的长发男人,柳昊像是拉着一个超重的玩偶快步往外走。甫踏出病房,走廊的彼端的逃生梯却早已涌出黑色人影,柳昊见状只能转身往反方向狂奔。 揹着一个大男人跑让柳昊的速度下降许多,小腿肚开始发紧,眼看身后涌动的黑影步步进逼,他一面回头一面盘算着下一步,正前方的电梯却突然打开,里头涌出另一批穿着深蓝色制服的人,全举着枪管指着自己,还有指着自己身后的那群人。 「警察!通通不准动!」 * 「惊!市立医院爆枪战!」、「目无法纪!黑道率眾袭击医院!」、「警方慢半拍?医院枪战七死二失踪」 现在无论如何狂按转台键,如此耸动的标题总是不断出现在画面上,而这些新闻内容无非都是在说同一件事情——三个小时前的医院枪击案,好似正提醒着某一群人的办事不力。 魏馀生斜站在局内一隅看着,索性把电视切掉,省得这些烦人的字眼阴魂不散地出现在眼前,尤其现在局内的所有同袍都摆着一副便秘般的表情。况且台湾新闻界的习惯,无论是多小的事情,只要有话题可以炒作,就算是芝麻绿豆小事也能炒成世界末日这样危言耸听的大事件给你看,对他来说跟三流综艺节目差不多。 恼人的新闻播报消失了,取而代之却是身后办公室内的骂声连连,内容几乎都是怎么就让大半的人跑了?开枪的人呢?抓些没用的小混混做什么?还有一个抓到的竟然也溜掉了?国家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就算办公室的门是关着,魏馀生却还是有一种里头的人是衝着自己骂的感觉。 有种你自己去现场咩……魏馀生虽然很想这样跟办公室里面的人说,不过很可惜现在站在里面被喷口水的不是自己。 「馀生,你伤口要不要去医院看一下?」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魏馀生旁边的同僚望着自己手臂上的纱布「新闻报成那样真的好恐怖喔,还好我那个时候在巡逻所以没跟去,不然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医院就不用了,刚刚才去过呢,而且我怕像刚才那样被黑道堵。」魏馀生对着同僚笑了笑,比出枪的手势指着对方砰砰两声「小刘,会堵你的也不是黑道大哥们,要是你皮不再绷紧点也会被上面的砰砰喔!」 有些怕怕地瞥了眼不断传来骂声的办公室一眼,小刘用力拍掉对方的手,压低声音问道「现在被骂的是大哥?」 「对,记得等等闪远一点,不然待会被骂的就是你了。」 小刘白了同僚一眼,匆匆地走开「我先去忙了,伤口记得去看医生。」 望着同僚的背影挥挥手,魏馀生哼着歌正打算去找刚刚从医院押回来的小混混们玩,警局的大门却突然敞开,一个年轻的女孩走了进来,黑色的双眼有些紧张地四处乱飘。 「那个,不好意思,我是柳昊的亲属。」柳临在看到警察的瞬间,惯性地拉出了一个完美的微笑,即使一颗心已经悬在嗓子上「我刚刚接到通知,说在找我哥是怎么——」 「柳昊……啊,是那个害我们家大哥被骂的臭小孩啊!」魏馀生望着满脸疑惑的女孩,勾起笑「那个啊,你先等一下,我家队长正忙着呢!不然我带你去休息室坐着?」 「呃,好,谢谢。」柳临望着眼前的怪警察,踌躇了一会儿便跟上那抹蓝色的背影。 柳临瞥了一眼角落被銬成一排的黑衣年轻人,各个双眼充血,凶神恶煞,头发有蓝有绿,瞥见到魏馀生走过去的瞬间,还不忘狠瞪了几眼,像是随时会衝出来的恶犬。就是柳临有些距离都能感觉能眼神中的阵阵杀意。 不消几分鐘,柳临被带到一个位在警局深处,类似休息室的空间。简单的空间里只有沙发茶几和饮水机,死白的日光灯管让人眼睛有点发酸;魏馀生让柳临坐在沙发上,自己则从茶几上拿了两个空杯子走到饮水机旁边。 「要喝茶或咖啡吗?还是喝水就好?」 「喝水就好了。」柳临望着对方手臂上的纱布,心里闪过些许揣测。再看着对方的年轻脸庞,以及那抹从来没有消失的微笑,让柳临一点也不觉得对方是警察,而是大学里专门搞活动的那种活泼大学生。 「还是学生?」 「欸?嗯,大学三年级。」柳临猛然回神,才意识到对方是在和自己搭话。 「这样啊,大三都很忙呢,毕竟是准备毕业的时候。」魏馀生看着饮水机下的杯子渐渐被盛满「那个医院落跑的小弟弟呢,他是你的谁啊?」 「他是我哥……」柳临的笑容转为尷尬。那时柳临一听自己的哥哥捲入枪击案还搞失踪的时候,没有任何的担心,先是有些惊讶,接着只觉得满肚子怒气被点燃,亦很不爽自己大半夜还要来警察局帮某个浑蛋擦屁股。 早先接到警察局电话的时候她简直吓了一大跳,以为自己打着风水师名义骗钱的事情东窗事发;事后才知道是那个浑蛋哥哥闯祸,柳临还真是哭笑不得。 「喔,那个叫柳昊的小弟弟是你哥啊?他真的超厉害的!」将一杯温水放在柳临面前,魏馀生便逕自走到对面的沙发坐下「竟然能在被警察和黑道包围的状况下扛着一个成年人落跑,我真的很想问你哥是特务还是什么,是我都没那个胆量这么干欸!」 落跑?柳临望着一脸佩服、差点没对着自己比个讚的年轻警察,心里却只有无限尷尬与怒火「呃,他怎么落跑的?」 魏馀生耸耸肩,语带佩服地娓娓道来「趁着我们忙着把外面那些人捆一捆塞进警车的时候,小弟弟就不见了。你哥啊,他就是从我队长手里溜掉的,所以我家队长到现在还在里面挨骂呢!」 柳临一听,按着开始阵阵发痛的额际。 「话说怎么就你一个来,父母呢?」虽然柳昊已经成年,但在魏馀生的认知中家属的基本款应该是父母才对,会道歉的是父母,会大闹警局的也是父母,至少他很少看过只有旁系亲属到场的。 「我爸妈……」柳临正张嘴,休息室的门就被喀嚓一声打开了。 「呦,陈大哥!」对面的魏馀生旋即站了起来,对着站在门口的男人打了声招呼。 一个穿着深色制服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板着一张有些沧桑的脸孔,眉头都被蹙出一条沟壑。那警察用刻满岁月痕跡的双眼瞥了柳临一眼,凛然的眼神让柳临瞬间肃然起敬,下意识地向对方点头示意。 警察却没有立刻回应,只是凝视着柳临,接着顿了顿,才用低沉的声音问「你是柳临?」 「呃,对。」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柳临怔怔地回应,望着对方的脸,却突然觉得有点眼熟。 「我姓陈,是医院一案的负责人。」陈大哥掩上身后的门,向柳临拉起了一个微笑,那笑好像瞬间驱散了他脸上的沧桑,立刻让整张脸柔和了起来「这次会麻烦你过来是因为你的哥哥柳昊的事情。如你所知他现在失踪了,考虑到他是案件重大关係人,我们希望他到案说明,也希望你能以家属的角度提供一些情报,像是可能的藏匿地点之类的。」 「抱歉,这我还真的不太知道。」柳临冷笑了一声,暗忖要是知道自己第一时间就是衝过去揍人了「我哥他离家整整四年,而且是突然失踪的,什么都没留就不见了,也不曾跟我联络。中间他做了什么、去了哪里我都不知道。」 自从四年前某天,那个名为哥哥的生物捲走柳临的微薄存款搞失踪之后,这个叫做哥哥的名词就彻底从柳临的认知中消失了,柳昊这个名字成了浑蛋的代名词,即使对方是自己的唯一血亲。四年之间他好似人间蒸发,一点风声都没有,像现在这样闹进警局也从未发生过。因此,很讽刺的,这是时隔四年柳临第一次听到自己那个哥哥的消息。 陈大哥沉吟了一下,自胸前口袋抽出手机,开啟录音程式「那你知道除了你哥,还有另外一个住院患者被他带走吗?」 「呃,我没有看新闻,所以不太清楚。」毕竟柳临刚刚还在欧巴桑家里扯些什么朱雀之类的屁话。 「这样啊,因为根据医院提供的资料,你似乎认识那名患者。」 柳临顿了顿,疑惑地蹙起眉头,一时之间还真想不起来自己有哪个熟人在住院的,她的熟人根本屈指可数,更别说朋友什么的。 陈大哥瞥了一眼满脸疑惑的女孩,继续补充道「是一个昨天才被送进去的患者,医院那边表示你今天早上好像还去看过他,记得吗?」 昨天被送进去?今天早上才看过?柳临的脑中慢慢浮现出那张像女人一样的苍白脸庞。 柳临望着眼前两名警察,心说妈的不会这么凑巧吧? * 四年前,那时柳临正是为人生另一个阶段焦头烂额的时候,父母早逝的家中,除了父亲留下的小破公寓,什么都没有。那时未成年的她还没有那个胆子在外面招摇撞骗,每一餐都必须靠着打工慢慢挣;虽然存钱速度慢,但好歹在当时对她来说亦是靠着漫长的时间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 回家的路上,她握着油门煞车,眼前的夜街却只是在眼前晃过,满脑子都是那个浑蛋哥哥的事情。在她印象中,柳昊的面容已经有些模糊了,当时他高中一毕业就没继续读下去,据他所述似乎是找到了一个稳定的工作,至于具体而言在做些什么柳临亦不是很清楚。 高中时代的柳临早上六点出门晚上十点回家,到家之后还要坐在书桌前瞪着天书一样的课本参考书。那段时间她就很少和柳昊见面了,她只知道有时哥哥会在大半夜出门,有时返家的时候会看见他满脸倦容睡在沙发上。 她以为这样平稳又有点寂寞的日子会顺顺地过下去,直到某一天,那时也和现在一样是个又冷又湿的雨夜,她连续三天回家都没见到手足的影子,事情终究不对劲了起来。拨了电话、手机亦永远是无人接听的讯息在等着自己,而在那时,她也发现自己唯一的精神食粮——那本破旧的,小小的存款簿上的数字竟然归零了。 归零的数字、死寂的破公寓,以及不翼而飞的提款卡,对那个时候的她而言宛如晴天霹靂,直到现在柳临都忘不了当时的绝望和愤怒。她将机车停妥,吸了口湿冷了凉气,柳临告诉自己,虽然不知为何久无风声的浑蛋哥哥突然现踪,但如今她是她,他是他,柳临绝不允许对方再次打破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平稳生活。 拖着疲惫的身躯爬上灰暗的楼梯,点点雨珠不断从每一层楼的灰濛气窗溜了进来。她一面盘算着待会要洗澡然后鑽进温暖的被窝,一面掏出被体温暖过的钥匙,下意识地插进门把下的孔洞—— 喀嚓!忽地,柳临的手还未碰上铁门,厚重的不銹钢门却自己弹开,漆黑的门缝不断扩大,在雨夜中发出鬼片会有的咿呀声。柳临望着门缝里那浓烈的黑,提着钥匙的手滞在空中,一股寒意爬上背脊。 不会有这种事吧……脑中浮出诸多臆想,柳临看着门缝另一边,那一片漆黑的客厅一隅。她深吸一口气,提着心脏,躡手躡脚地穿过门缝,凭着印象中的家具位置,摸进一片漆黑的客厅。 忽地,柳临感觉到自己脚边踢到了一个有弹性的东西,她倒抽一口气,下意识往下看,晦暗的视线中,她隐约看见脚边躺着一隻裸脚;看见脚的瞬间她差点叫出声,又立刻摀住自己的嘴。 柳临顺着脚往上看,看到小腿、大腿,腿上有些莫名的伤痕;旋即她看见一个年轻男人靠在沙发边,双眼紧闭,胸口缓慢却又规律地起伏;男人一头橘发就是在黑暗中也十分显眼,橘发下的那张脸庞却掀起了她脑中的各种回忆与情绪。 恐惧瞬间烟消云散,柳临在看见那张脸的瞬间,好不容易抚平的慍怒滚了上来,下意识地一脚踹了上去。 「呜!」靠在沙发旁酣睡的柳昊猛然惊醒,整个人跳了起来,接着摀着发疼的肚子在地上蜷成一团,眼角馀光见柳临正满脸冷酷地抬起脚,连忙伸手道「等、等一下!先暂停,我是你哥哥啊!」 「给我滚出去。」柳临居高临下地望着缩在沙发边、一脸痛苦的柳昊,冷冷地瞇起眼「不然就等着被我一脚踩死。」 「等一下,你好歹也听我解释吧?」 「我不想听你说话,出去!」 「等一下,停脚啊,我是来还你钱的!」柳昊一面摀着肚子往旁边挪,望着亲妹妹那张充满慍怒的冰冷脸上明显踌躇了一下「我、我是来还你钱的,真的!你先冷静一下好不好?」 柳临望着对方,放下脚,冷哼一声,将肩上的背包摔在沙发上。客厅被打亮的瞬间,柳昊瞇起眼望着对方头也不回地遁入厨房,松了一口气,遂按着冰冷的地板爬了起来,虚脱似地跌坐在沙发上。 接着有好一段时间,整个小公寓充斥着尷尬的寂静,外面的杂遝雨声更显屋内的死寂,时不时厨房会传出拼拼乓乓的声响。柳昊环视着这幢怀念又陌生的小公寓,双眼尚未适应客厅内的黄色光线而有些发涩;他发现墙壁上的壁纸换了个顏色,家具有些也被汰换掉了,角落不再有堆满陈年杂物的小山……柳昊像是参观某个艺术品一样,小心翼翼地望着四周的一切,深怕自己遗忘了某个细节。 「傻笑什么?」忽地,柳临的声音从耳边飘过,接着她端着碗冒着蒸腾热气的泡麵在茶几另一边席地而坐,抬头瞪了他一眼「钱还完就滚出去。」 「你都没有问题要问我吗?」 「没有,没兴趣。」 「还真冷血欸——不过当年不告而别是我的错,我道歉。跟你说我有苦衷的话,你应该很难相信吧?」 柳临没有回应,只是低头吃着麵;柳昊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兀自说下去。 「钱我会一分不差地还你,但如果你要一份解释……抱歉,现在还不行。」柳昊顿了顿,望着眼前身形有些抽高的妹妹,尷尬地笑了一下,转移话题似地道「呃,不过你还真的是长高了欸,这有比我高了吧?我当年还没想到你能长那么高。」 「你是白痴吗?」忽地,柳临放下碗,抬头冷冷地瞪着对方「你真的是完全没变欸,还是跟以前一样蠢。」 「呃,是吗?」 「你不懂吗?就是一张纸条也好,随便写张纸条都好!」柳临不自觉地提高音量,眉头全揪成一团「什么都没有,当年你什么都没留就跑了是想表示什么?根本没把我当回事是吧?现在又顏后无耻地跑回来,是想怎样,我到底是你的谁啊?这个家到对你还说底算什么啊?」 「……对不起。」柳昊望着那张满是情绪的脸,思索枯肠,最后只吐出这句话。 她低下头,短短的沉默却好像把整个空气给凝结了。过了良久,柳临忿忿地站了起来,一语不发端着碗遁入厨房,迅速整理一下,遂飞快地摔上房门。柳昊则坐在原地,低着头,房门摔上的巨响听在他耳里是如此刺耳,心脏好像揪了一下。 忽地,口袋里的手机嗡了一声,让他猛然回神。柳昊掏出手机,小小的萤幕上跳出几个陌生讯息框。 「一切安好?」 柳昊望着那简单的问句,眨了眨眼,遂迅速敲进几个字「很好。」 很快地,几乎是在讯息泡泡发出去的同时,另一串地址直接发了进来,什么都没说,只有一串地址和一个日期,这种突兀又简洁有力的讯息让柳昊不觉勾起一抹笑。 三 骤雨 柳临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冬天早晨的冰冷已经从窗缝溜了进来,让整个房间蒙上一层淡淡光晕;她缓缓地转着脖子,姿势不良让她身体各处发紧发酸,昨天晚上的情绪与记忆亦慢慢地涌了上来。 漫漫长夜冷却了怒火之后,仅剩下五味杂陈的馀烬积在心里。柳临按着额头叹了一口气,一面从缠成一团的杂乱情绪中,试图梳理出解决这种尷尬现况的头绪,但事实上她并不擅长思考这类的事情,更何况她从未想过那几乎是生死未明的哥哥会出现在眼前——柳临索性挥散所有思绪,放空脑袋离开床舖。 昨天那样一吵,让她没有任何心思再去处理其他事情,直接倒头窝回床上。柳临下意识嗅了嗅身上的衣物,幸好没有想像中那样散发出浓厚的酸臭味,她还真是第一次没洗澡就睡到隔天。 都是那个浑蛋柳昊害的。柳临一面腹诽,一面打开衣柜抽了几件换洗衣物;幸好今天课在下午,不然她一点也不想一身脏臭地去学校——虽然臭味可能是自己的心理作用——这绝对违背了她的底线。 「框啷!」忽地,房间一隅的墙壁像是被什么东西敲了一声,让柳临整个人都跳了一下。柳临停下动作,细细一听,才发现那声音是隔壁房间传来的,好像有什么人隔着一堵墙在地上滚,听得柳临冷汗直流;隔壁房间是从前父母在世时候的卧房,如今却只是堆满纸箱的小仓库……莫非是柳昊?柳临暗忖,大清早的那浑蛋在隔壁房间干什么? 像是极不成调的鼓声,那声音停了半晌又响了几声,持续好一阵子。不知为何,柳临心里突然有种想去隔壁看看的衝动,那股衝动甚至掩盖了一切情绪,强烈到好像她突然想起隔壁放了一大笔钱似地,让她立刻夺门而出,迅速走到隔壁门前。 门后的声响却好像意识到柳临的到来,忽然停滞,整个公寓瞬间静了下来,静到柳临都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她一手搭上冰冷的喇叭锁,强烈的慾望驱使她毫不犹豫地转开房门,一股混着灰尘的沉闷气息扑鼻而来。 甫推开房门,门板却一下子就被杂物抵住;柳临往门缝探了探脑袋,发现原本堆叠整齐的纸箱杂物散落一地,往房间深处望去,在那一地的堆杂物中,她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倚在另一片纸箱墙旁,苍白的手抓着纸箱,一头黑发垂在脑袋上,看不清其面容。 旋即,昨天晚上那些被自己遗忘的,警察大哥说的某句话在柳临耳边响起。柳临目瞪口呆地望着窝在房间深处的男人,房间内唯一的窗户让所有的光线全打在男人的背上;眼前的灰白人影让她一下子忘了该做何反应,只是怔征地看着男人撑着自己的白色身躯,扶着一整落纸箱踉踉蹌蹌地站了起来。 忽地,柳临听见身后的大门喀擦一声,她却没能回头看,只是听到一些塑胶袋摩擦的悉悉窣窣,还有一个此时她最不想听见也最不想面对的声音用愉快的音调道「啊,你已经醒来了吗?」 「这个人为什么在这里?你最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柳临咬牙切齿地回头瞪着门口的柳昊「不然我就杀了你,我说到做到。」 「等等,不好吧,杀人可是犯法——」 「那你最好给我一个我能接受的解释,要是我觉得你在放屁就宰了你。」 「呃,好,会的,会给你。」柳昊勾起笑,像是在试图驯服某种野兽一样,小心翼翼地走到茶几前「先吃早餐好不好?对了,我没想到巷口那间包子店还——」 「少在那边打哈哈,你还有三十秒,要解释就赶快。」 柳昊僵住笑容,张了张嘴正想要继续牵拖下去,却忽然听见「砰咚」一声巨响,对峙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往声音的方向望去,才发现房间内的长发男又双眼紧闭地摔回地上,一动也不动。 柳昊叹了一口气,遂在柳临的瞪视下走到长发男旁边。 一番折腾后,柳昊安顿好长发男,接着和柳临坐在茶几前,面对面隔着桌上半凉的包子和热豆浆乾瞪眼。柳临按着发疼的额际,开始暗骂自己的愚蠢,昨天晚上医院发生这么大的事,她看到柳昊的当下竟完全把这件事全忘得一乾二净? 「呃,妹啊?你要不要先——」 「闭嘴,我没你这废物哥哥。」柳临抬起头,瞪着对面的柳昊,压下满肚子怒火道「你把那个人带回来干嘛啊?你知不知道你搞这一齣害我昨天被叫去警局?」 「欸,真的吗?那你觉得警察局怎么样?」 「什么?」 柳昊有些不知所以然地耸耸肩,「嗯,我很久以前去过警局一次,那边的警察挺好,还会给我泡茶呢。」 「你是白痴吗?」柳临不可置信地打量对方「我是在问你他妈到底在搞什么啊?你就不能安分一点吗,都被警察逮住了还跑什么?你以为你是哪里来的大侠是不是?」 「冷静一点,我慢慢说给你听嘛。」 「三十字以内给我解释清楚,我不想听你说废话。」 「呃,这可能有点困难……我是说、好吧。医院那件事是因为那个,就是现在躺在里面的那个人他家里背景有点复杂,所以被黑帮追杀。啊,不过你放心好了,黑帮那边已经解决了,绝对不会追到这里,我保证!」 「人家被黑道追杀你这么鸡婆干麻啊?」 「因为他是我们的远房亲戚嘛!」柳昊见对面露出些许诧异,连忙解释「你、你不知道也正常,他是我们很远很远的亲戚,我也是在工作上才和他认识;他家境有点复杂,现在因为一些逼不得已的原因被人追杀,而且他之前也在工作上帮过我啊。呃,这样的理由你能接受吗?」 柳临蹙眉低头沉思了几秒,却仍旧解不开脑中的结。既然和自己有血缘关係加上还帮过某个浑蛋,她还没那个狠心能直接把人撵出去,就和柳昊的事情一样,这也是困扰她整个晚上的问题。沉默之后,仍旧没有一点头绪,柳临只能放弃似地叹了口气「然后呢,你之后打算怎么做?」 「你是说那个人吗?」 「不然呢?」柳临瞪了对方一眼「你是不是打算带着他住在这里?」 「欸——你真厉害,居然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这废物在想什么我还不知道吗?」柳临叹了一口气,「可以是可以,但我有两个条件,如果无法接受就请你们两个睡路边吧。」 「没问题,您快请说吧。」 「第一,你们两个都要付房租,水费电费也要均摊,价钱按照市价;第二,要是给我惹任何一点麻烦,任何一个乱七八糟的黑帮找上门,就给我滚出去。」柳临双手环胸面无表情地瞪着对方「还有别把麻烦牵拖到我身上,要是像昨天那样害我被叫去警局也一样,知道了吗?」 「当然,没有问题。」柳昊发誓似地举起双手,望着对方没有任何表情的双眼,笑了一下「话说回来,我没想到你会这么轻易答应欸?」 「闭嘴,不爽不要住。」 * 柳临在踏出家门后就将那些繁杂的情绪暂时扔在家里,上路后没多久后接到了工作的简讯。 和之前一样,简讯上面附了案主的地址电话和名字,这次和案主约的时间是傍晚,大概就是商谈好了就可以回去吃饭的时间。 柳临看着讲台上已经像是在自言自语的教授发呆,旁边同学的脸已经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其他无非就是在滑手机或聊天。有些时候柳临觉得教授满可怜的,面对压根没在听自己说话的一大群人,还要装作很有热情地继续讲课。 嗡—— 突如其来的震动让柳临猛然回神,手机放在桌上的震动声响也引起了附近其他同学的注意,万幸的是教授讲得十分忘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你现在在上课了吗?」柳临把手机藏到桌面下,黑色的萤幕上跳出了讯息的预览框,框上的发信者是一个很熟悉的名字。 柳临瞥了一眼台上的教授,遂飞快地在回应栏输入两个字「干嘛?」 「能不能帮我签到?」 「今天是教授自己点名。」 对方回传了一张趴在地上哭得丑贴图,柳临望着那贴图笑了一下。忽地,她突然感觉到一种视线,像是针一样扎向自己;柳临下意识地抬起头,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反射性地往窗外瞧,却看见一个陌生的女孩正往自己的方向看。 那女孩有着一头乌黑短发,耳边掛着大耳环十分显眼。柳临顿了顿,往身后看了一眼,却发现自己坐在最后排,身后只有空旷的教室一隅;再次看回窗边,却发现窗外仅有空荡的走廊,什么人也没有,还有一片看上去欲雨的灰白天空。 柳临微微蹙了下眉头,暗忖大概只是经过之类的理由安慰自己,遂低下头继续和手机另一边的熟人哈拉。 下课鐘声一眨眼的时间就响了,四周的学生很有默契地站了起来,一瞬间教室里的学生就走了大半。柳临拉起背起后背包,顺着人潮鱼贯而出。 泛橘的天空倒映在湿濡的马路上,空气中还飘着细细的雨珠。每到傍晚时分,校门口的交通就会大打结,很大的原因是学校的人数多再加上校门口前的马路太小。就像现在柳临虽然已经在路口等过了两三个绿灯,仍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前面的巨大公车慢慢转弯,待好不容易轮到自己的时候却又突然转红灯。 远离车水马龙的市区,两旁快速捲动的建筑物由店家转为住宅,路上的人车开始稀少;又过了一阵子,渐渐地连住宅也慢慢稀疏,最后两旁仅剩下水田,倒映着一片漆黑的天空,沿路上唯一的光源是柳临的机车大灯,连半支路灯都没有,大灯之外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顺着手机导航走,柳临抱着半信半疑的心情抵达目的地。那是一幢位在田中央的三合院,从黑暗中仍可以看见那三合院的屋顶墙壁几乎落漆,屋顶还是瓦片叠的,还有一层厚厚的青苔附着在上面,一片一片的结构全融在一块。 柳临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虽然看到中间的正房窗户是亮的,但没有半点灯火的四周却让她有些不安,索性还是掏出手机拨了案主的号码。 「喂?您好,我是今天约好要到府上讨论工作内容的风水师——」 话还没说完,柳临就看到三合院正中央的木门被推开,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夹着手机站在门口看着自己。 「不好意思,打扰了。」柳临把手机切掉,直接像眼前的人拉起微笑。 「不会,请进。」对方看到柳临的瞬间显然讶异了一下,那是柳临看过无数次的表情,接着才让开身子让柳临进屋。 一踏入三合院的正厅,一张木製的大神桌旋即映入眼帘;神桌上一尘不染,香炉上插满了已经燃尽弯曲的香支;桌上供着一些牌位还有一个神像,神像的脸都被燻黑了,看不出原本的样貌,却可以看出这三合院的屋主十分虔诚。 大神桌旁摆着一整套阿嬤家都会有的木製硬沙发,上面还坐着另外一个人。那是一位中年女性,身上穿着灰色套装,很像是哪个公司行号统一发放的制服;她的嘴唇涂得红红的,身上带有一种浓腻的香水味,看到柳临的瞬间亦是有些惊讶,接着礼貌地站了起来。 「您好,我叫做张丽娟,他是我弟弟张万堂。」顿了顿,张丽娟对着柳临笑了笑「抱歉,我还以为来的会是个中年人……是叫柳齐吧?没想到竟然这么年轻,小妹妹真的很厉害呢。」 「柳齐是我的父亲,因为有些原因所以让我代替他;不过请两位放心,我是柳齐直传弟子,绝不会让您失望。」柳临只是笑着随意搪塞了一下,然后直接切入正题「那么,两位希望我帮什么忙呢,会特别要面对面商量想必是有什么原因吧?」 「原来是柳齐先生还有女儿啊?第一次听说呢。」微微睁大双眼,张丽娟露出安心地微笑,微微頷首,「是的,有劳老师来到这个偏远的地方确实是有一些原因……啊,对了,先坐下吧!真是抱歉,说着说着就忘记了,老师要喝茶吗?」 「好,谢谢。」在柳临回答之前,她便看见张丽娟已经让自己的弟弟去准备了。柳临看着高高瘦瘦的身影消失在另外一扇门,遂好奇地环顾四周「这种三合院现在不多见了吧?而且位置也不错,真的很难得。」 「是的,我和弟弟从小就在这里长大。大约半年前,母亲过世后这里就没住人了,但拆掉我也觉得可惜,就先把屋子暂时放着。」张丽娟像是想到了什么,表情沉了一下,话锋一转「对了,今天请老师来就是要说关于我母亲的事情。自从半年前葬礼结束后,我弟弟就一直梦到母亲托梦,甚至让我弟开始有失眠的状况。」 「这样的事情应该是找道士或庙公吧,怎么会找上我呢?」 张丽娟愣了一下,那一秒的发愣好像带着不明所以的惊讶,旋即又被笑容盖过去「啊,关于这个我们去看过了,所有帮我弟弟看过的都说是母亲的墓位不好,必须重新安葬。」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迁葬吗?」迁葬啊——是所有工作中最难额外骗钱的项目,总不能推销案主额外买棺材或是墓碑吧?柳临每次接到这样的工作都觉得很亏,除此之外自己对这领域仍是一知半解,因此就是她也不敢随便给什么建议。 通常这种工作柳临都会转给别人,毕竟迁葬要是乱迁严重会害死往生者的后人,这点事她还是明白的。就算要骗人也要有点职业道德,害死人的勾当柳临还是不愿意干的,再者也没有多的钱可捞。 回过神,张万堂不知何时已经端着茶坐回一旁的沙发上;张丽娟则已经开始再扯一些题外话,似乎是在说他们姊弟俩都是租屋仲介,平常很忙,因为有人介绍才会找上柳齐,听说柳齐曾为很多公司行号工作过,算命几乎百发百中云云。柳临则有一句没一句地陪笑,忽然一个机灵,话锋一转道「你刚刚是说张先生因为託梦而失眠吗?」 「嗯?呃,是啊,明明年底是最忙的时候,这样下去可能会被扣年终吧?」张丽娟叹了一口气,事主张万堂却坐在旁边一声不吭的,好像说的不是自己的事情一样「做姐姐的也是很担心他,不过他却一直说不需要特别找人看。我知道他不太信这个,可是这种事情太铁齿也不好,好说歹说才答应请老师过来看看。」 「嗯,迁葬这种事要看日子看地方,可能需要一些时间。」柳临小心翼翼地说明,一面观察那张脸孔上的任何变化。 「这样啊,不能快一点吗?」 「事情快不得,迁葬这种事不能马虎,这也是为了后代子孙好。」柳临见对方微微蹙眉,没有任何反应,继续说道「不过这段期间,我倒是有点方法能让令弟的情况好转,虽然这不是我的专业,不过我有认识的高人可以帮忙,只不过请那位高人帮忙的价钱……」 说到最后,柳临却越说越小声,最后索性收声。她望着眼前低头沉思的张丽娟,对方的表情难看到不像只是在思考迁葬一事,而是带有一种莫名的涣散,让柳临忍不住唤了对方一声「张小姐?张小姐?」 「欸,是?怎么了?」张丽娟猛然回神,突兀地拉起笑,那笑和刚才没什么不同,只是和方才的呆滞脸色相比,笑容看上去都藏了一些阴影。 「你还好吗?」 「我?没事,我很好。」张丽娟顿了顿,却忽然收起笑,变脸速度之快让柳临都吓了一跳「老师啊,有件事我想——」 「老师,我看还是算了吧。」一旁沉默的张万堂突然开了金口,让柳临小小地吓了一跳。 「阿堂,你在说什么?那我们要怎么……」 「今天就先这样吧。」张万堂无视张丽娟的强烈阻止,兀自站了起来,低头望着柳临,枯瘦的脸庞被阴影给模糊了「很抱歉让你白跑一趟,我想我们应该不需要你的帮忙,不好意思。」 「阿堂?等一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呃,没关係啦。」柳临见张丽娟脸色惨白,用力扯着张万堂的衣袖,遂赶紧站起来插嘴道「张小姐,没关係的,这种事就是随缘,勉强不来!今天能跟你们说话就很不错了,真的,以后有需要再找我就好了。」 张丽娟顿了顿,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失控,眼神有些呆滞,旋即又拉出一开始的客气笑容「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抱歉,让老师你大老远跑来,迁葬的事情我再跟我弟讨论一下,有消息再连络老师。」 「没关係,我们有缘再见。」 一阵无意义的寒暄之后,柳临道别了张家姊弟,离开三合院的正厅。 但就在柳临刚跨过正厅门槛,双脚却不知怎么着,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定住;接着她突然有种强烈的慾望,一种不明所以的衝动驱使她回到三合院。那种感觉瞬间衝上柳临的脑门,让她踉蹌了一下,差点摔在三合院门前。 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吗?她微微回头,身后却只有张家姊弟俩正用一种担忧的眼神望着自己;柳临隐约听到张丽娟在身后担忧地问自己怎么回事,只是她的声音好像离自己很远,小小声的,不是很清楚。 轰隆—— 震耳欲聋的雷声突然响起,四周的声音瞬间回到耳中,柳临被雷声吓得缩了一下脖子。抬头一望,一片漆黑的夜空有半边天正闪着白光。 * 雨开始大了起来,模糊了整个城市,掩盖所有夜晚的喧嚣。 人们对于突如其来的骤雨已经习惯,望着阴鬱的天空,便纷纷打起了伞,伞的顏色带给雨中城市的另一种繽纷,伞下的人们则是归心似箭。 伞底下的人们亦有着各式各样的情绪,其中还包括了象徵这个城市并不平静的严肃。像是某些穿着深蓝色制服的人们打着伞,聚集在雨城的一隅,令人不安的红蓝色闪光比霓虹灯还要惹眼。 魏馀生一边咋舌一边往桥墩的方向望去,就算他离桥墩有些距离,仍然可以闻到一股蛋白质腐烂的味道;那种味道只要闻一次就忘不了,连暴雨带来的雨腥味都无法冲洗乾净的臭味。 「咳咳咳……我真的、永远无法习惯这种……」小刘捏着鼻子从尸体旁边退了出来,拉下口罩乾呕了几声,再回头嗅嗅自己的衣服。 「放弃吧,已经有味道了。」魏馀生懒懒地瞥了同僚一眼「看起来怎么样?」 「听大杜说死亡大概有三四个礼拜,将近一个月。」小刘嫌弃地看着自己的袖子,一面嚷嚷「难怪你要躲那么远,那味道真的很可怕,我之前遇过更久的都没那么夸张!我现在闻到什么都是那个味道。」 「我跟你说喔,那是因为有别的原因。」魏馀生露出阴险的笑容「听说冤死的尸体都会特别臭,像是要控诉什么似的,看尸体的样子搞不好真的是因为这样才会……」 「我不想知道什么奇怪的原因。」抢在对方继续说下去前,小刘率先转移话题「大杜说遗体是年约七八岁的孩童,头部不翼而飞,其他人还在找。颈部的切口显示头好像是死后切下的,身上各处都有刀伤,每道听说都有十公分那么深欸……这年头怎么这么多杀小孩的变态啊,到底是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才会变成这种人?」 「队长大哥呢?」没有接续话题,魏馀生看了看四周,却未见那张看腻的冷脸,话锋一转问。 「陈大哥去调资料了,据说其他地区也有出现类似的案件。」 「类似的?」 「对啊,你都没有听别人说喔?」小刘看着同僚如蚂蚁一般地来来去去「最近很多这种案子喔,说有很多孩子的尸体,而且都一样有疑似虐杀的痕跡,新闻都有报;不过都不是发生在我们辖区的,今天这件还是第一起。」 「连续杀人案吗?很像电影里会有的剧情。」 「我还真希望这种事只会在电影里出现。」 魏馀生轻轻笑了一下,遂拉起口罩「我过去看看。」 薄薄的口罩完全无法抵挡强烈的尸臭,对他来说只剩下阻挡呼吸的作用;桥墩下围满了各式各样的人,在轰隆雨声下所有人都好像被调了静音;魏馀生蹲在桥敦下,一坨发烂的黑色垃圾袋被剪开一个大裂口,里面暴露出来的是肿胀发烂的小小身躯,白色的蛆虫在散发恶臭的尸体上大肆乱窜。 他细细端详那像是融解一样、不成样子的小小躯体;已经和肌肉分离的苍白皮肤上,有几道黑色的口子,那些黑色口子几乎被虫卵和白色如同蠕动米粒一样的幼虫掩盖。魏馀生瞇起眼,稍稍往后退,发现整个发白躯体,有好几处像是这样的口子,几乎遍布全身。 「有什么发现吗?」忽地,身后一个低沉的声音让魏馀生吓了一跳;他回过头,看见一如往常蹙着眉头的陈大哥,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后。 「目前还没。」魏馀生耸耸肩,接着站起来直面那张总是充满疲惫的脸「呦,队长,偷懒偷得还舒服吗?」 「谁跟你偷懒。」陈大哥用力将手中的资料袋拍到魏馀生头上「刚刚在这边蹲那么久,我还以为你又看到什么了。」 「很遗憾,什么都没发现,成了酸民口中的无能警察。」魏馀生滑稽地吐吐舌。 陈大哥叹了一口气,遂一面说明一面往外走「刚刚和其他地区的同仁联络,这案子的行凶手法和其他地区的类似案件非常相近,几乎是一模一样。考虑到这部分,可能要併案处理。」 「有几个受害者了?」 「算上这一个是第三个,受害者都是七八岁小孩。」 「嗯,这社会还真的不缺神经病。」 「已经针对这起案件成立了侦办小组,根据截至目前为止发现的尸体来看,第一个被发现的尸体死亡时间是约六个月前、第二个是三个月多前,而这一个则是一个月前。不排除还会有犯案可能。」陈大哥翻了翻刚刚手中的文件夹「从前面几个案子调出的监视画面,以及各种痕跡来看,犯案的都是不同人,推测应该是组织或帮派犯案。被害人的部分家世也都清白,没有任何共通点,所以对象挑选应该是随机。」 「专杀小孩的变态组织吗?」魏馀生笑了一下「神经病能成一个组织?还真的是听都没听过欸。那些被害家属怎么说?」 「都是小孩有一天突然失踪,理由也都不一样;有些是放学路上被掳走,也有本身很顽皮翘家的。被害儿童的监护人在小孩失踪后二十四小时就报案了,那些父母都没有收到勒索电话,因此应该也不是为了钱。」陈大哥的眉心几乎快可以夹死一隻蚊子了。 「发生了这么多起都没有追到兇手的线索或据点吗?」 「因为兇手都是不同人,案发地点也都不相同,而且都是事隔几个月尸体才被发现,很多证据都採不到了。」陈大哥无奈地摇摇头,闔上了手中的资料夹「指纹什么的自然是有一些,不过只能确定那些犯案者都没有前科,所以也无从确认那些兇手的身分。」 魏馀生没有回应,只是望着桥墩下来来去去的人们,耳边一面听着上司念经一样的说明。忽地,陈大哥见一旁的魏馀生顿了顿,微微睁大双眼,好像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双眼却始终没有离开桥墩。 「馀生,怎么了?」陈大哥反射性地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去,却只看见同仁忙碌的身影。 「嗯?」魏馀生像是大梦初醒,愣了一下,然后回神似地看向满脸疑惑的陈大哥「喔,抱歉,我刚刚在发呆。你刚刚说什么?」 「你……是看到了什么吗?」 「如果你是指尸体上那些无法忽视的奇怪伤痕,我想谁都有看到吧?」直接扯开话题,魏馀生勾起一种不容对方反驳的笑「那些伤痕的事情,队长你应该去问鑑识人员或法医比较清楚。」 陈大哥望着对方瞇起眼,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最后只是平平地说「……我先回局里,这边交就给你们了。」 四 房客 『……昨夜清晨,一名男子骑车路过大桥时,赫然发现桥墩下有具被黑色垃圾袋包起来的小孩遗体;遗体被发现时,包覆在外层的垃圾袋已经被野狗咬开。警方表示遗体是年约七岁左右的男童,大概在一个月前就被通报失踪,目前警方仍在调查……』 柳昊一面听着客厅电视传来的喃喃自语,望着尚有大半杂物堆积在房间深处,开始觉得自己从前的卧房恐怕是个无底洞,一种会不断长出各种纸箱杂物的深渊。柳昊暗骂自己某个无良妹妹,虽然他落跑是事实,但也没必要直接把他的房间当仓库吧? 拉起口罩,就是外面寒风刺骨,柳昊仍旧因为搬着箱子来来去去而搞得满头大汗。才刚踏入堆满杂物的卧房,旁边的房间门却喀嚓一声弹了开来,接着像是缓缓拉开帷幕一样,年久未上油的门轴发出长长的呻吟,在整个静謐的公寓中更显突兀。 柳昊望着门的另一边,一抹白色身影慢慢显现;男人的脸埋在缕缕长发之下,仍旧苍白,双眼却炯炯有神地瞪着自己;黑色的眼珠像是有火在里头燃烧,又像是高高在上的王一样睥睨着自己。 「终于醒啦?」柳昊面对那针一样的冰冷眼神,毫不避讳地朝对方笑了笑。 「人类、这里、什么地方?」黑色的眼微微瞇起,那声音低低的像是在质问,字句间却又极不自然地分了开来。 「这里是我家。呃,你能理解我们说的话喔?」柳昊握着手边的扫把,半开玩笑地说着。一听蓝先生说对方是超越人类的物种,柳昊还以为对方会跟自己心灵感应什么的,不过显然以上都仅限自己的妄想。 「低等语言,很简单。」男人瞪着对方,清了清喉咙,说起话来忽然顺畅许多「这里是哪里?」 「就说是我家——」柳昊顿了顿,满脸笑意地望着那双杀气腾腾的眼睛「如果你问的是这个世界的话,这里是我们人类的世界喔。」 「是你把本王捡回来?」那人冷笑一声「就为了你们人类的什么战争?」 「事实上把你救回来的是我妹妹,我只是把你带到这里而已。」柳昊心头一惊,暗忖这人是什么时候听见的「你都听到了?」 「在本王耳边说那么大声,聋了才听不见。」 柳昊握着扫把的手不自觉收紧,尽量不把诧异浮到脸上,话锋一转「那我就不用多做解释了。既然是我把你带到这里,那么我可以要求一点什么谢礼吗?对您来说这点事应该不算什么吧?」 男人双手环胸,下巴微抬,眼前的黑发慢慢滑到两旁,揭开他那无比冰冷又张狂的微笑「谢礼?哼,可以啊,本王倒要听听看人类会说出什么荒谬至极的愿望?」 「不荒谬,我只是想知道像您这样的存在,是为什么会落到这样的蛮荒小岛上呢?应该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吧?」 男人的眉毛微微抖了一下,却仍旧笑容不减「不为什么,本王和其他同族认为这个世界不配人类这种野蛮生物所有,所以想要拿过来罢了;只是不巧本王的同族中竟有同情人类的败类,碰巧在歼灭对方的途中落到这地方而已。」 「呵,神也会战争吗?」 「神?本王的战争和你们人类可不是一个级别的。」面对对方的讽刺,男人却不为所动,嚣张的笑仍旧掛在嘴边,掠过柳昊逕自往门口走「本王已经依约实现你的愿望,感恩戴德地滚一边去吧,至少在你们人类灭亡之前,死前挣扎本王还是允许的。」 「您知道要怎么回去吗?」此话一出,柳昊便看见对方的背影顿了顿,停了下来「我们这里已经是不同的世界了吧,我想应该不会有什么门可以让你随便进出才对。」 「哼,人类,你想说什么?」 「如果我说,我这边有能让你回到原本世界的方法呢?」柳昊的声音回盪在整个公寓,像是在发表一则演说一样高亢「当然,只要您帮忙我几件事就可以了,那些事都不难,对您这样的存在来说,应该是弹指间就能完成了。」 柳昊望着那抹背影沉默了一会儿,握着扫把的指结用力过度而开始发白,手心冷汗涔涔。就在柳昊快被沉默压得喘不过气,男人却忽然低低笑了几声,刺耳的笑声逐渐转大,最后变成仰天大笑。 「你的胆量和愚蠢简直超乎本王想像。」男人回头望着柳昊,一头黑发因望方才的狂笑而有些纠结「听着,就算本王不依靠你,回去的方法也多得是,根本没必要浪费时间陪你在这里玩无聊的游戏。懂了吗?区区人类一开始就没有任何与本王谈条件的筹码。」 「或许是这样没错,不过我想您应该没有想到,人类并不如您所想的那样迟钝。」柳昊的声音没有一丝动摇,直直地对视着那双黑洞一样的双眼「至少据我所知,有人类已经预先知道这个世界将迎来未知的毁灭,并为此做好了反抗的准备。您不觉得若在返回的途中顺便灭了一个未来的麻烦,也是挺不错的吗?」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好了,在我族眼里也不过是雕虫小技。」男人收起笑,此时却开始细细扫视着眼前的人类「嗯,不过念在你特地为本王准备这么精彩的笑话,本王姑且就把笑话听完。说吧,你的要求是什么?」 「很简单,就两件事。第一件事您也知道了,就是协助我赢得氏族之争;至于第二点,我希望您能够扮成人类,然后看在我妹救了你的份上,替我在她旁边保护她。」 男人却没有对此做出回应,只是微微挑眉,话锋一转问「有一件事本王很怀疑,你这人到底是用什么立场在跟本王交涉的?」 「如果您说的是关于你们要佔领人类世界的事情,那毫无疑问,我和那些打算阻止您的人类是持相反立场的,这也是我们氏族间的纷争从未停止的主因。」柳昊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无法理解吗,但您应该知道人类是多么不讲理的生物吧?因此帮助我,对您百利而无一害,这点我能够保证。」 「对,确实完全无法理解。」男人突然有一种,好像在看着一面看不见底的湖面,那面湖水是平静的,水底却一片白雾垄罩;这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彻底勾起他心底的一隅「不过,好吧,虽然很麻烦,但本王答应你。」 面对突如其来的转变,柳昊微微一愣,却又立刻摆出游刃有馀的笑容「能让您理解真是太好了。」 「哼,本王约定的事情一定会做到。」顿了顿,男人沉下脸,语气突然像是一把冰冷的刀指着柳昊的颈子「但是,要是本王发现你这人类在说谎,定会让你生不如死,直到这个世界迎来终结。」 「当然。您儘管放心,我向来都是说实话。」 * 柳临无力地趴在冰凉的桌子上,手指下意识地滑过小小萤幕上一则又一则的动态,背景音乐是教授犹如唸经一样的授课。昨天晚上离开三合院后,柳临就把那工作推掉了,只不过,那对三合院中的姊弟却总让她有种蹊蹺的感觉,她亦说不上来那种诡异;但事到如今,这件工作已和自己无关。柳临望着自己小小的萤幕中的倒影,告诉自己应该忘了那些事情。 忽地,握在手掌的手机麻了一下;柳临回过神,望着跳出来的讯息框,里头一如既往地是死党的讯息,不外乎就是又要让她代签到,今天还比较有诚意地付上一张下跪的贴图。 「你消失太多天,卢教授都开始注意你了。」柳临迅速地敲下几个字「她放话说要把你当掉,你最好乖乖回来上课。」 「欸,柳临,外面那个人你认识吗?」忽地,柳临感觉自己的肩头被点了一下;她回过神,看向坐在身后的同学甲,却见对方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 顺着对方的视线望去,柳临看到窗外站着那个短发女孩,耳边掛着的耳环又换了一个款式。不知为何,柳临却迟迟无法将视线移开;那女孩直直地和柳临四目相接,脸色苍白,双眼充血,视线像针一样扎着柳临的背,让她有些坐立难安。 突然,柳临感觉自己好像不是坐在教室里,而是身处在一个什么都没有的静謐空间;教授的念经声也突然消失了,整个空间就只有柳临和那个面容呆滞的女孩。不知道过了多久,像是做梦似地,好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一声突如其来的叫唤,才让柳临大梦初醒。 「同学?同学?」柳临猛然回神,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拥挤紊乱的教室;此时她才发现自己是站着的,四周的同学包括台上的教授都停下动作望着自己。柳临顿了顿,小小声地道了歉,遂匆匆坐回位子上,希望自己消失在眾多的学生之中。 瞥了一眼窗外,就像上次一样,走廊上依旧没有半个人,好像刚才的女孩是柳临的错觉似地。 之后一如既往地,鐘打的瞬间,学生鱼贯而出。 今天的太阳难得露了脸,却已经是傍晚时分;橘色的光像是某种火焰一样灼烧着校园内的一切,就连湿濡的柏油路都烧了起来,即便如此四周的空气仍是冰冷的,让人有种不协调的违和感。 柳临穿梭在密集的摩托车队伍间,那些千遍一律的机械一个挨一个地相互贴合,在黯淡的夕阳下像是某种巨大的机械怪物。柳临从那机械巨兽中,凭藉着记忆拉出自己的银色速克达,久未上油的的轮轴咿呀响着。而在那孤独的无风的车棚中,柳临隐约听见一阵模糊的声音,那声音只有一个,断断续续地像是在讲电话。 在车棚里讲电话并不足为奇,柳临却下意识地抬起头,好像她隐隐觉得那声音的来源是自己的熟人。甫抬起头,柳临便看见隔着几排歪歪区区的摩托车队伍,有些距离的地方,那个教室外的女孩正站在一辆特别巨大的挡车前,夹着手机喃喃自语。 柳临整个人杵在原地,维持着牵摩托车姿势,就这样怔怔地看着那个女孩;直到对方收起手机,走到档车旁边,柳临才猛然回神,架好机车跑了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柳临总觉得自己必须叫住那个女孩,或许真的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同学、同学?」柳临看见那黑色的身影顿了顿,回过头,耳边的银色大耳环映着夕阳的碎片,在回眸的瞬间一闪一跳的。 对方看见柳临的时候露出一种很惊讶的表情,似乎有些不知所措;柳临跑到对方面前,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突兀。 「不、不好意思,我刚刚看到你在教室外面,请问你找我有事吗?」柳临看着对方满脸惊讶,开始暗骂自己的愚蠢:说不定对方是要找别人,那教室那么多人,不一定是要找自己啊! 对方视线飘移了一下,勾起一抹有些疲惫的笑「没、没有,我认错人了……因为我有朋友读这所学校,所以把你认成我朋友。」 「你不是这里的学生吗?」像是要转移话题,柳临抓着对方的回应顺势问道。 「嗯,我是教育大学的学生,学校离这里不远。呃,因为远远看起来你和我朋友长得很像,所以我才会站在外面看你,不过近看就一点也不像了。」 「你知道你朋友读什么科系的吗?如果是同系的我说不定认识。」 「只、只是网路上认识的,也没听对方提过。」女孩搔了下一头短发,笑了一下,充血的眼白被那抹笑给掩盖了「抱歉,给你带来困扰。我等等还要打工,先走了!」 「不会,没什么。」柳临往后退一步,让对方把车牵出来,「前几天你来这里也是来找你那个朋友吗?」 女孩顿了顿,笑容瞬间消失,双眼失神,整个动作都暂停了,好像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祕密被揭开似地。 「同学?」 「没有,你看错了!」女孩顿了顿,抬头看着柳临,回过神勾起一抹笑「我是说,我今天才来你们学校,所以我的意思那应该是你看错了。」 柳临张了张嘴,想继续问些什么,却发现对方的笑靨好像不允许自己问下去;僵持到最后只能让对方和自己告别,目送女孩扬长而去。 柳临抬头望了眼天空,却发现不知何时,橘红色的天开始积起一层灰黑厚重的云,阴阴鬱鬱地遮掉短暂的夕阳,一时之间,两旁的路灯亮起,整个城市被提早送入夜色中。 * 骤雨来得令人措手不及,柳临回家的半路上就遭遇了暴雨炸弹的攻击,寒风刺骨再加上全身溼透,在冬天的夜晚简直是酷刑。柳临打着哆嗦匆匆掏出钥匙,一推开家里大门,客厅是亮着的,这让柳临有些不习惯;只不过这一次第一眼看到的却不是自己的欠揍哥哥,而是另外一张陌生的面孔。 说陌生也不太正确,柳临早在好几天前就看过对方的脸,只是对方一直是昏着的;和那如今坐在沙发上,板着一张漂亮苍白脸孔的男人大相逕庭。柳临站在门口和那长发男大眼瞪小眼,被对方的眼神瞪得脑子一片空白,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呃,你醒了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柳临看着对方苍白的脸,胡乱问了一句。 「你……就是那个什么妹妹?」长发男没有回应柳临的话,只是瞇起眼打量着对方「看起来比本王想像中还要不起眼,跟路上一大把的人类差不了多少。哼,那个叫柳昊的人类到底在想什么。」 柳临蹙起眉头,突然有一种对方明明说的是中文自己却听不懂半句的感觉;张嘴正要追问,对方却完全无视她兀自说下去。 「算了,无所谓。人类,你来的正好,帮本王把这吵死人的东西关掉。」长发男一脸正经地望向喃喃自语的电视机,看着萤幕上说个不停的主播,口气降到低点。 「呃,遥控器不是在桌上吗?」 「你要本王亲自伸手拿那小小的东西?」长发男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好像柳临说了什么没常识的话。 「不然呢,你家里是有僕人帮你拿喔?」柳临蹙着眉打量起对方,才发现对方身上穿着的是柳昊的宽大毛衣,整个人看上去像是细瘦的木桿子上掛了一件厚衣服「还有别在那边人类人类的,我有名字,叫柳临。」 「本王没打算记人类的名字。嗯,不过你说得倒也没错,每个人都叫人类确实有点麻烦。」长发男瞇起黑色的眼,似乎正认真思考什么。沉吟半晌,继续无视柳临的抗议,勾起一抹冷笑「不然你就叫愚钝的人类好了,这可是本王钦赐给你这人类的名字,以后你就给本王叫这个。」 「姑且先不说那名字听起来有多白痴,我本名两个字不是比较好叫吗?」 「不管,本王就喜欢那样叫。」 柳临叹了一口气,意识到自己似乎招了个完全不听人话的怪人回家,再者亦完全想不出继续浪费时间和对方争论的理由,遂话锋一转问「话说回来我哥呢,就你一个在家里?」 「那个叫柳昊的中午就出门了,本王才懒得管一个人类跑去哪里做什么。」长发男似乎不想继续扯下去,又我行我素地坐回沙发上,随手抓起一边的报纸翻看,好似这里才是这个男人的老家一样,超级融入的行径让一旁的屋主本人翻了个白眼。 「你伤是都好了喔?」柳临瞄着对方的身子,除了脸色有些苍白,整个人看起来完好如初,很难想像眼前这人几天前还像尸体一样埋在草丛里。 「小伤而已,不足掛齿。」 「你那哪是小伤啊……算了,柳昊有跟你说房租的事情吗?」柳临无奈地瞥了一眼窝在沙发上的某人,遂走进厨房拉开冰箱门,揪着冰箱内寥寥无几的剩菜盘算着今天的晚餐「要住在这里一样要付房租喔,而且房间已经空很久了,应该蛮脏的,所以要自己整理。总之我没有多馀的空间时间帮你,既然要住这就全部自己想办法,听到了吗?」 柳临从冰箱中拉出隔夜菜瞥了一眼,短短几秒时间手指末端却好像要被冻住似地;匆匆摔上冰箱门之后,柳临却仍未听见对方回应,她微微蹙眉,往客厅探了探,却见那人百无聊赖地继续翻看着报纸,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似地。 「喂,你没听到吗?我说你住这要付房租欸?」柳临斜斜地站在厨房门口,见对方仍毫无反应,不悦地瞇起眼「沙发上的长发男,就是在说你,别给我装作没听到,不然把你撵出去信不信?」 长发男带着愤恨的眼神抬起头,瞇起细长的黑色双眼「你很吵欸,本王想说话的时候自然会回你。你们人类不是最喜欢瞎忙了吗?没事就继续忙,本王现在不想说话。」 「我要是真的很忙,才懒得跟你在那边——」 「还有别叫什么长发男,本王才没有那么难听的名字,下次要是再让本王听到你这么叫,本王就让你再也说不出话。」 「那好啊,你要是再不好好听我说话,我就继续这么叫你。」无视对方的肃杀眼神,柳临不甘示弱地双手环在胸前,直直地和对方互瞪「看来柳昊那混蛋什么都没跟你讲。我把话一次讲明白,听着,要不是柳昊求我,我老早就把你扫地出门了。这房子的主人是我,我有权利决定要不要让你住在这里,我不管你今天是被黑道追杀还是怎么样,只要你给我带来一点麻烦,你就必须离开这里,懂了吗?」 「你的意思是,你就是这个空间的主人?」忽地,长发男再次抬起头,收起脸上的笑容,有些诧异又有些正经地问。 「呃,对啊,没错。」空间?柳临忽然觉得对方的用字很奇怪,不过转念一想,会自称自己本王的人本来就够奇怪了。 「嗯,原来如此。」长发男煞有其事地打量起柳临,也是他第一次正眼看着眼前的人类「本王明白了。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本王继续待在这里的条件就是好好回应你那些无聊的废话吗?」 「那是理所当然的好吗?还有我的条件是要付房租以及别给我惹麻烦。」 「好吧,本王答应你。」长发男看着柳临愣住的表情,遂将手中的报纸放下,语带不耐地解释道「你那什么表情?本王还没有蛮横到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占为己有。愚钝的人类,本王让你有对等交换条件的权利,就满怀感激之情接受吧。」 「呃,你明白就好。」柳临完全没料到对方会如此轻易妥协,只是怔怔地看着拿起报纸继续瀏览的长发男,一时不知道该回些什么。 「还有,钱财的事情那个叫柳昊的人类会帮本王处理,你就别整天在意那种无聊的东西了。」语毕,像是某种宣告似地,长发男便将脸埋在报纸中。 柳临正想开口反驳,却忽然听见一阵响彻云霄的警笛,像是走了音的小提琴在耳边奏响;那声音穿透紧闭的门扉,鼓譟所有人的耳膜,让所有人瞬间失神,倾听这代表不详的奏鸣曲。 旋即,柳临便看见窗边一隅开始染上一片蓝红交接的闪光。 五 非人之物 四个小时前,柳昊望着那片被厚重的云层间开始出现破碎的裂缝,缝中藏着淡淡的蓝色碎片,暗想着返家的时候或许可以久违地看见夕阳。举目所见,整片崎嶇如同乐高积木一般的城市蔓延至地平线彼端,柳昊几乎很少从这样的角度俯瞰整个城市,听蓝先生说他似乎很享受居高临下的感觉才会选定这个地方,或许那是柳昊一辈子也无法理解的感受。 「你很喜欢站在窗边吗?」身后,陷在单人沙发内的蓝先生,一如既往地翘起右脚,望着窗边那人悠悠地说「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以后都跟你约这边见面好了。」 「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有自己的大楼。」柳昊抬起头,正好和玻璃上的淡淡倒影对上眼,倒影的眼中包含着城市一隅。 「没那么夸张,只是蓝家握有一点这栋大楼的股权而已。话说回来,神大人那边怎么样了?」 「你还要叫那东西神吗?」柳昊挑眉「那东西除了强得夸张的气场以外,我实在看不出有哪个地方足以被称为神的。」 「我比较喜欢这种叫法。」蓝先生满意地微微抬起下巴「而且他伤已经好了吧?光是那种怪物一样的復原能力就强过所有人类了……看你那个表情,交涉的时候吃了不少苦头?」 「勉勉强强吧,你口中那位神大人一点也没有传说中神佛那样的慈悲心。」柳昊笑了一声「为了和他交涉我可是把命都给赌上了,现在可真的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不过这样换过来的代价,意外地还蛮值得的。」 「我很好奇,你到底拿什么去赌了,应该不只你那条命吧?」 「如果我这条烂命能换他一句答应,那位神大人搞不好还真的是观音佛祖。」柳昊瞥了一眼同样映在窗上的蓝先生倒影「我跟他说我有能让他回到原本世界的方法,幸好他信了,不然我们就等着被那东西挫骨扬灰吧。」 「你拿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和他做交换?」 「所以我就说我在赌命了。」 「好吧。然后呢,你打算把他放在你家吗?」蓝先生瞇起眼,沉吟了一会儿「嗯,毫无疑问地你家的话非常适合,只是这样好吗,你心心念念的妹妹不是也在那里?以投资的角度来说这样蛮危险的。」 「那地方是我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地方,况且我就是要让那个什么神大人待在我妹旁边。」 「你还真是毫无馀地利用可以利用的一切。只是如果想保护你的妹妹的话不如乾脆把她锁起来如何?这样不是比较轻松吗?」 「我只是不想让河家那些人接触她。」柳昊微微蹙眉,回头望着窝在沙发上的蓝先生,话锋一转问「好了,别说我了。你呢?医院的事情怎么样?」 「那些袭击我们的人只是杂鱼,不是河家的人,只是一些根本入不了家门的氏族而已,不足掛齿。」蓝先生勾起笑,后脑杓轻轻靠在椅背上「目击到神大人的人都处理掉了,警察那边也根据你的要求不会再追究你落跑的事情,反正那本来就是小事,就算放着不管也没差。」 「那河家的人呢,这么大的动静应该有动作了吧?」 「目前没有什么动作,那些人一向很喜欢玩惊喜,什么时候行动都不奇怪。」蓝先生顺手拿起一边桌上的高脚杯,轻轻地啜了一下杯中物「反正这些事你不用担心,我会处理。今天特别叫你过来可不是只为了说这些无聊的话题,我还特别帮你准备了座位呢,你要不要也来喝一点?」 「你知道我不喝酒。」柳昊还是依着对方的话,走到蓝先生对面的单人沙发前坐下「你是不是又有什么差事要塞给我了?」 「别说那么难听,就是请你帮个忙而已,况且你也不是没有好处。」蓝先生轻轻放下酒杯,笑容中开始出现酣醉「几天前我的人派了个工作给你妹妹,不过被推回来了,虽然理由是她认为她无法胜任这份工作,但我们重新调查了一下,才发现那个委託人有点不太单纯。从这一点来看你妹妹还算是蛮机灵的。」 「我不是跟你说过,给我妹妹的工作全都要过滤吗?」 「因为那工作本身危险性不高,委託内容也非常普通;况且我们也只针对河家或是其他氏族的人进行过滤而已。」 「所以你要我去调查那个委託人?你自己去不是比较快吗?」 「当然,但我想你应该不想错过任何跟你父亲有关的第一手线索。」蓝先生一面把玩着酒杯,望着里头的红色液体微微晃着「我们重新看过了那委託人的委託信件,才发现从一开始,那些委託人的指定对象不是你妹妹,而是你的父亲柳齐。」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应该是以前听过我老爸名字的人吧?况且当时我爸翘辫子的时候消息几乎都封锁了,不知道他掛掉还找上门应该很正常。」 「要真是这样就好了,但很遗憾地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因为指定你父亲的委託信并不只有这一件,而是很多件突然出现在各地,就连跟你父亲没有任何关係的同行都收到了委託指定要找你父亲。你不觉得奇怪吗?如果只是单纯要找柳齐,那寄几封信给认识柳齐的人就好了,干嘛特地弄成委託的模样还像发传单一样到处洒呢?」蓝先生勾起意味深长地笑「而且那些委託的内容都很普通,不是帮家里看风水就是看时辰,委託人的背景也很单纯,没有任何氏族或是河家的人,几乎查不到什么共通点。」 「这感觉很像在钓鱼啊,是有什么人在找我爸?但用这种方式就表示那个人恐怕不是老爸的熟人,又或者是……」柳昊托着下巴瞇起双眼「我爸都过世十年了,事到如今还找他干什么;挑现在这种时间点,难道是为了神吗?不对,那直接衝着我们来就好了啊,干嘛拐弯抹角找我爸啊?」 「所以我要你查的,就是那些委託人的目的。」蓝先生将酒杯放回桌上,双手交叠,逐渐黯淡的光线下望着对方从沙发上站起来,慢慢走到门口「如果只是单纯衝着神大人来的倒好应付,但要是为了其他我们不知道的目的,有可能会非常棘手,毕竟你父亲握有的东西太过强大,会覬覦那东西的并不会只有河家。」 「这我当然知道。」柳昊将手搭在金色的手把上,望着映在上头被拉长扭曲的面容「详细内容你之后再传档案给我吧。还有河家那边只要有一点动作都要联络我,我不喜欢任何事情在我不知不觉的时候被解决掉。」 「这是当然。喔,对了,等一下。」 柳昊停下正要转开门的手,微微回头望着那仅剩下剪影的蓝先生掏了掏胸前,然后手一甩,旋即一抹黑影自空中划过,柳昊手一伸抓住那抹影子;他张开手低头一看,影子变成一个别緻的小盒子,锐利的稜角在黑暗中彷彿闪闪发光。 「算是一点对神大人的小小心意。带着那东西的话,不管你干了多么惹人注目的事情,都不会有人认出你,转眼就会忘记你的样子。」蓝先生颓靡地躺入沙发中,迷濛地笑了两声「我想这种东西对神大人来说应该很有用。」 「我觉得他应该不会想要带着这种东西。」柳昊将握着盒子的手插进口袋里,拉开厚重的黑色门扉「酒少喝一点吧。」 喀嚓。柳昊头也不回地踏出大楼,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街上的人影裹紧衣襟流连于斑烂的霓虹光之间。在那炫目的夜街中,柳昊望着脚下像是满地玻璃渣那样倒映着夜街一片色彩的湿濡红砖地,任由脑内思绪飘忽,那些思绪中有着小小的一片是父亲、面容已经模糊了的母亲,还有年幼的妹妹。 四周喧嚣渐散,老家公寓的巷弄熟悉地令人安心,却又静謐地令人不安。柳昊瞥见脚下一隅闪过红蓝色的光晕,那种不偏不倚的红色和蓝色交错闪烁,是非常工整的而严肃的顏色,不如街上那些顏色胡乱照亮夜街;他反射性地抬起头,却见那紊乱的老旧公寓剪影之中,几辆格格不入的黑白色警车正大声地宣示着不祥的讯号。 * 「你还有时间打瞌睡啊?」啪地一声,不大不小的声音让小刘整个人跳了一下,好像有甩炮之类的东西在他耳边炸开似地。 小刘怔怔地往后看,见到身后那张熟悉又惹人厌的脸庞瞬间,整个紧绷的肩膀瘫了下来「馀生,你不要吓我好不好,我以为是陈大哥回来了。」 「大哥他半小时前就回来了,只是刚刚又出去了。」望着对方的脸像是幻灯片般闪过许多惊恐,魏馀生坏笑了几声,拿着手中的资料夹拍拍对方的头顶「据说是去拿连环杀人案的资料。前几天现场的详细报告也出来了,现在就等验尸报告而已。」 「总觉得自从那案子发生之后,陈大哥感觉超忙欸,我昨天看到他眼睛都是红的。」小刘推开头上的资料夹,蹙着眉打了个大呵欠「要是能赶快抓到兇手就好了。」 魏馀生笑了两声,像是在嘲笑对方的天真「你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大的案子吧?」 「嗯,我没想到会这么快遇到,总觉得心情很复杂。」小刘重重叹了一口气,话锋一转道「欸,你知道吗?我之所以来这里啊,是因为陈大哥的关係。」 「你暗恋他啊,那种整天皱着眉头的老阿伯有什么好的?」 「你不是警校出来的当然不知道,陈大哥他可是我们警校的传说……对了,十年前你不是就在陈大哥底下了吗?你不会不知道吧,那起让陈大哥声名大噪的大案子——」 「咳,先暂停一下。抱歉,我看你这样下去铁定没完没了,这种故事还是之后找个没人的厕所对着镜子说吧。」魏馀生笑着举起手一口打住对方的话,看着后辈闪闪发光的眼神逐渐死去「我特地把你叫醒是有别的事情的,趁陈大哥还没双眼充血回来,先来装作有在认真工作的样子会比较好。」 「……明明就是你先开头的。」 「唉,总而言之,关于尸体初步报告,有很多奇怪的地方。」无视对方的瞪视,魏馀生兀自翻开资料夹胡乱瀏览「目前加上我们桥墩下发现的那一具,三名被害儿童的死因皆为失血致死,头颅都是死后被切下,而且直到现在头都没有找到,不知道是被切碎还是被埋掉了……不过这也蛮奇怪的啦,是我要毁尸灭跡应该是整个身体处理掉啊?怎么会专门挑头部呢?」 「失血是因为尸体上那些奇怪的伤口吗?」 「嗯,一半一半吧?资料上是说三具尸体的致命伤并没有统一,第一具是颈部、第二具是腹部,第三具嘛……有两个地方,腹部两道,大腿两道。所有致命伤都瞄准了动脉,至于你说的那些奇怪伤口是死后才造成的。」 「死后才割那些伤口要干嘛啊?」 「放血啊,你不知道尸体要是把血放乾比较不会臭吗?」 「都把尸体随便丢了还管臭不臭?」小刘翻了个白眼,索性做了个结论「伤口的事情要等到解剖报告出来才能确定吧,前面比较早发现的两个解剖报告还没出来吗?」 「有,但还没送过来。」魏馀生啪地将厚厚的资料夹闔上「只是那些神奇伤口的位置啊,三具尸体都是一模一样喔,连数量都一分不差,你不觉得很毛吗?如果都是同一个人干的就算了,但都是不同的人犯案还要做到如此程度的相似不觉得很恐怖吗?」 「呃,不是说是组织犯案吗?说不定是他们的传统之类的,就像……你知道吗?日本黑帮要加入一定要刺青欸,而且刺青的位置都要一样,会不会就是这种感觉?」 「你说用刀子帮尸体刺青吗?什么恐怖的入会仪式,我都有点好奇那是什么帮派了,刚加入就干这么大的事情被警察追的满城跑?」 「那会不会——」小刘张嘴正想要说下去,门口却忽然传来一声惊呼,接着两人顿了顿,望向声音的来源。 一名同仁气喘吁吁地蹲在门口喘气,哼嗤哼嗤的气息中穿插着几个破碎的消息「那个……其中一个兇手、找到了!」 然后,警鸣响彻云霄。 本该静謐的住宅区中央,四周杂遝的建筑忽然成了一种单薄的剪影背景;而那片背影前的舞台上,突兀地出现了闪着蓝红光的警车,如同电影那样极不真实,却又穿过萤幕,用一种冰冷的、打破他人遐想的姿态出现在这片住宅剪影中。 柳昊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宅前,被红蓝光照亮的深红色大门,以及几张有些熟悉的侧脸穿梭其中。 「喔?」忽地,正当柳昊琢磨着是否绕路的时候,其中一声高亢的惊呼让他被硬生生拉了过去,附带一些警察的好奇视线。 柳昊回过头,见其中一名穿着警察制服的男人,拉着一抹笑走了过来,他从没想过原来笑容在警车特有的顏色照耀下,会如此地令人莫名作呕。 「先生,我是不是在哪里看过你?」那名警察,魏馀生用一种特别刺耳的音调,好像在唱戏一样端详着柳昊「不好意思啊,你的脸特别会让我想起某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某个人趁乱落跑的场景……」 啪!忽地,一声巨响落到魏馀生的肩上;柳昊看着前一秒还面带微笑打量着自己的奇怪警察,下一秒就直接抓着肩膀萎在地上,取而代之的则是另一个更加壮硕、脸色更加冰冷的另一个中年警察。 「不好意思,请问您就住这附近吗?」陈大哥瞪了魏馀生一眼,遂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望着眼前的青年道「因为前面发现一具疑似涉嫌重大刑案的嫌疑人尸体,目前正在调查中,方便的话能问几个问题吗?很快就好。」 柳昊没有回话,瞥了一眼默默离去的另一名警察,遂沉默地点点头。 「那个人你认识吗?」小刘默默地凑到揪着眉头的魏馀生边上,压低声音问。 「算是吧,不过对方好像不记得我了,有点小难过呢。」 「……可是对方看起来一点也不想跟你认识的样子。」小刘无奈地瞥了一眼身旁的同僚,遂拉上口罩,视线一转,晦暗的巷弄一隅,几个人影重重围在绿色的大垃圾箱四周,恍若那是一只古物一般被细细端详;箱盖被满溢出来的鼓垃圾撑开,像是流着口水泡沫的某种怪物,而在垃圾箱下方,一具惨白人体像是被拋弃的玩偶趴伏在垃圾包之间。 那玩偶脸上有着被惊吓扭曲的面容,双眼充血好像要夺眶而出,那副生动的表情让小刘有种有什么极为恐怖之物正在自己身后的错觉,令他犹如芒刺在背。 「呦,大杜检察官好久不见了,居然有幸还能再见到你。」无视小刘那张苦瓜脸,魏馀生找乐子似地凑到另一人身旁,低头望了一眼尸体「喔,听说这人啊,就是三个月前那个第二起孩童杀害案件的犯人,记得好像叫什么……呃,李庆贤?至于有没有同伙还要再调查啦。不过他的死相真的很惨烈啊,是我绝对不会找垃圾堆当作葬身之地,那样真的是太悲戚了,光看我都要哭出来了。」 「目前看起来尸体没有任何外伤,也没有什么中毒之类的跡象,法医那边初步判定死因是心肌梗塞;但我也觉得死者样子有点奇怪,我想应该需要更进一步的检验才会有头绪。」蹲在尸体边的那人无视对方的废话,一本正经地一面说明一面站了起来;那人有着宽阔肩膀,好似美式漫画中超级英雄的完美剪影,相较之下魏馀生就像插在巨大石像旁的火柴棒一样。 「死者家属还没到场吗?」 「联络不上,联络上的两个都推说没空过来,好像和死者的关係都不是很好。」大杜淡淡地瞥了身旁一如既往的嘻皮笑脸,那张有稜有角的脸被红蓝闪光苗出一层光晕轮廓「死亡时间不超过四个小时。目前有两个附近住户表示有看到这个人鬼鬼祟祟地走进这条巷子,时间大概是下午三四点左右。也就是说在段期间,死者突然心肌梗塞发作身亡,单看现场状况是这样。」 「是喔,可是下午三四点天还是亮的吧,都没有任何人看见他倒在这里吗?」 「死者被发现的时候,是完全被垃圾掩埋,看不到是理所当然的。但比较奇怪的是,死者为什么会死在垃圾堆里?除非他在生前自己鑽进垃圾堆,不然我还真的想不到其他可能性。」大杜眉头微微一蹙,话锋一转问「你有什么看法吗?」 「嗯,不知道,搞不好这位李先生死前在跟人玩捉迷藏?不过是我的话应该不会选这种地方躲啦。大杜啊,你知道吗,垃圾堆里面有时会有一些不明所以的东西,像我上次为了某个案子去翻垃圾堆,那沾在衣服上的味道真的超级难——」 「你的意思是,死者生前是在躲着谁吗?」大杜微微瞇起眼,望着那被强光暂时照亮的阴暗角落,不知为何却显得那堆垃圾更加阴暗,隙缝间好像都藏了点什么「如果照你这样说的话就连上了,因为我们在李先生持有的手机里发现很多通不明通话,距离李庆贤死亡时间半小时前打来的,还有非常多的未接来电。这部分就要等到电信业者那边提供资料才可能知道了。」 「嗯,毕竟经济不景气嘛,说不定是哪一路的地下钱庄之类的。不过李先生的表情真的就有点恐怖了,你看那个小刘,小腿都在发抖了,就知道有多可怕。」魏馀生看着尸体边上的同袍回头瞪了自己一眼,遂向对方拉出一抹灿烂的微笑。 「单看表情的话无法纳入线索,这部分只能等法医解剖再说了。还是说你觉得那表情有什么奇怪的吗?」 语毕,过了半晌,大杜却迟迟不见对方回应,遂顿了顿看向身旁的同事;魏馀生则一语不发地瞪着被团团围绕的垃圾箱,嘴边的微笑也烟消云散,那副表情是大杜在对方脸上极为少见的,黯弱的灯光下脸色有些惨白,额际全结满了汗珠。 「馀生?」 「嗯?」魏馀生猛然回神,遂用笑容取代方才的失神,望向一脸担忧的大杜,额头却仍是满满的汗「怎么了,大杜同学你的表情怎么那么奇怪,有什么问题吗?」 「这句话是我要问你的。」大杜顺着对方的视线瞥了垃圾箱的方向一眼,只有来来去去的同袍和飘盪在空中的黄色封锁线「你刚刚在看什么?」 「没什么,发呆而已。」 「你的表情很明显不是这样。」大杜用一种平淡地,却又不容反驳的眼神望着对方「有什么事就说出来,任何一句话或发现都有可能成为破案的关键。」 「嗯,该怎么说呢,一言难尽啊。」魏馀生夸张地叹了一口气,遂看见对方用一种认真到快要发出激光的眼神盯着自己,连忙说道「怎么说,那位李先生不太妙啊,感觉应该不是单纯心肌梗塞而已,用鬼故事的说法,他好像惹到了一些不该惹的东西——」 忽地,一阵骚动夹杂着惊呼打住魏馀生的话,两人同时望向骚动来源——原本围着垃圾箱的同僚全都开始往后退,所有人的目光,连照明用的手提灯都成了垃圾堆的镁光灯似地。而那聚光灯正中央,那具躺在浮凸舞台上的身体仍旧露出呆滞惊恐的神情,只是在那副诡异表情之下,那段发白的颈子开始慢慢浮现紫黑色的斑点。 像是某种墨水似地,黑斑用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苍白的颈部扩散;不知道是不是大杜的错觉,他好像看见那苍白的脖子像是拧毛巾似地开始被扭曲,接着「喀啦」一声,像是在所有人耳边弹了一记响指。良久,大杜才意识到那是一种骨头被硬生生折断的声音。 六 访客 柳临目瞪口呆地望着好像在闪闪发光的一桌子菜,残留在脑子里的迷糊睡意一下子烟消云散;她怔怔地望向厨房,小小的炉子前站着系着围裙的柳昊,双手像是在指挥一首曲子那样舞动,随之而来的是此起彼落的吱吱作响,以及爆出的各种香气。 柳昊在煮菜?柳临甩甩头,确认不是自己没睡醒之后便凑到厨房门口,同时柳昊端着一盘菜转身,两双眼睛正好对了上去。 「你起来了啊?刚好早餐好了,赶快去客厅那边吧。」柳昊向着客厅抬抬下巴,遂端着菜绕过杵在原地的柳临,带着香气的白烟正好扑在柳临脸上。 「等等,你,干嘛擅自用我的厨房——」柳临猛然回神,像是大梦初醒般转身看着对方一一将碗筷仔细摆好「不、不对,我不是要说这个,柳昊你会煮菜?」 「有必要那么惊讶吗,小时候都是我在厨房帮忙不是?」柳昊看着对方目瞪口呆的表情笑了一声「因为以前老妈还在的时候早餐就是这个样子,我只是想说现在家里人比较多所以才照着印象去煮而已……干嘛摆出那种表情啊,你是睡傻了吗?」 「呃,嗯,对、不对,你才睡傻了,早餐煮这么丰盛到底要干嘛啊。」柳临用一种像是在参观某种奇景的方式绕过茶几,好似她正身处在美术馆那类地方;而那件被自己打量的艺术品……那桌菜旁边窝着另一个人,长发男正缩在另一边的沙发上,仍旧不发一语地端详着手中的报章杂志。 「妹妹、妹妹啊?」 「干、干嘛?」柳临顿了顿,望向对面的柳昊,接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语气一转道「谁是你妹妹,就跟你说过不要这样叫我。」 「那种事怎么样都无所谓吧。你不是快迟到了吗?这样继续发呆下去好吗?」 「咳,不然我去学校附近买早餐好了。」柳临叹了一口气,遂按着桌子站起来,一把背起书包「你们慢慢吃,我先出门了。」 「等一下。」忽地,沙发一隅的长发男站了起来,将杂志一手扔到桌上,别緻的脸蛋上没有什么表情「本王现在间得慌,所以当作消遣时间,本王也要去。」 「我刚刚说了我要去上课欸,你无聊不会自己想办法喔?」 「那就带本王去上那个什么课。」 「呃,大哥你听不懂我刚刚说的吗,就是不能带你去上课啊?我是要去上课,根本不可能带着你去好吗?」 「好啦好啦,先冷静一点。」正当长发男想张嘴继续说下去,柳昊便笑着率先跑了出来「你就带他去学校嘛,反正就放着让他在学校里晃就行,不用特别管他什么的,也保证不会干扰你上课,这样应该没问题吧?」 「那你不会自己陪他喔,你不是很间吗?」柳临瞪着挡在眼前的柳昊。 「不,我今天不行啊,有点工作要处理。你就带着他嘛,而且他才刚受过重伤,要是他一个人又倒下去了也挺危险的不是嘛?」 那样叫做刚受过重伤的样子?柳临翻了个白眼,冷冷地瞥向一旁的长发男;后者仍旧摆着居高临下的姿态,望着柳临冷哼一声「哼,你以为本王想跟着你吗?勉为其难地跟着你就该感恩戴德,哪来那么多废话。」 柳临一听整个青筋暴起,压抑住想掐死对方的衝动,长年累月的工作经验让她瞬间冷静下来,想着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她深呼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地说「……好吧,我没那么多时间跟你吵,你要是想跟就闭嘴跟好,上课也别乱说话,乖乖假装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明白吗?」 「嗯。」长发男耸耸肩,倒是没什么异议。 只要能跟就可以了吗?柳临倒是很好奇对方硬要跟着自己的理由,不过看他那样子就算问了也不会回答。瞥了一眼腕錶,分针正好往前跳了一格,差五分鐘就要上课了。 之后,意料之内的,也是柳临最不希望的状况发生了。 「欸,柳临,旁边那个帅哥是你男朋友喔?」同学a,三年来跟柳临说的第一句话。 「那帅哥是哪个系的啊,今天来旁听的?」同学b,这学期和柳临说的第二句话。 「你跟他不熟?那你可以帮我要个脸书或赖吗?」同学c,柳临对她没印象,不过对方既然来搭话了,应该是同班同学。 果不其然,长发男一踏入教室,立刻掀起了全班同学的轩然大波。不是问长发男是哪个系的,就是问长发男是不是自己的男朋友,得到否定答案之后继续开小花讨联络方式。 「欸,你叫什么名字啊?」也有直接无视柳临和长发男搭话的女同学,接着就轮到女同学被长发男直接无视。 柳临按着发痛的额际,心里默默悼念自己一去不復返的低调大学生活。虽然这股热潮八成一阵子就会过去,但可以的话柳临还是不想要这么显眼;人红是非多,更何况柳临一点也不喜欢被眾人瞩目的感觉。纯粹就是性格关係,被眾人瞪着会让她感觉心上有千根针在扎,脑门好像快被那些视线给压爆似地。 「我们先走好了。」终于受不了舆论压力的柳临率先行动,她拉了拉开始打盹的长发男,无视正在讲台上讲课的教授,背包一背衝出宛如魔窟的教室。 「欸、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啊,还是我要叫你长发男?」一阵狂奔之后,柳临气喘吁吁地靠在走廊一隅,忽然想起刚才某个女同学的提问,才记起自己似乎一直没有问起这件挺重要的事情。 「本王说过了别让本王听到那种品味低俗的称呼。」长发男脸不红气不喘地瞇起眼瞪着柳临「哼,区区愚钝的人类还没有让本王报上名号的价值,不过也不想再听到那种难听的称呼,你就叫本王黄延吧。」 「你一定要这样讲话吗?」柳临嫌恶地瞥了一眼身旁的人,「好吧,现在也不用上课了,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那就找个让本王不无聊的地方吧。」 「你的说法很抽象欸,能不能具体一点啊?」 「愚钝的人类,本王的提示还不够明确吗?还真是高估你这人类的智商了。」 「谁知道你喜欢什么啊,别说得好像所有人都该知道你的兴趣好不好?」柳临叹了一口气,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已经开始习惯对方那种说话方式和诡异的思维,遂开始对自己的适应能力感到悲哀「那就去附近的百货公司晃喔,觉得无聊别怪我。」 「哼,到时候要是本王感到无聊就让你以死谢罪。」 「好好,随便你啦。」懒得再继续和对方废话下去,柳临视线一转,正要往大门方向走,忽地她却看见走廊彼方出现一抹熟悉的身影,对面那人一如既往地,耳边仍旧掛着一片带着阳光的缀饰,随着那人的脚步一晃一闪的。 柳临站在原地看着那人,正好和那女孩对上眼,旋即那种熟悉的抽离感涌了上来,她的意识好似再次离开了身体,四周也开始朦胧,稍不注意就会成为一片散沙。 「喂。」忽地,柳临猛然回神,眨了眨眼,发现自己又回到那走廊上,身旁的黄延正抓着自己的肩膀,双眉微蹙「白痴,别被拉着走!」 柳临甩甩头,脑子却好像还在转一样令她作呕;她抬起头,看见那女孩仍站在走廊另一边,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碰面感到诧异。 「呃,嗨?」一片凝结的空气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柳临看着那女孩胡乱招呼了一句,却仍旧无法打破流连于双方之间的莫名尷尬。 * 学校附近某一间走文清风的咖啡厅,柳临可真是从来没踏进去过,因为里面的饮料都贵得莫名其妙;她曾经听好友说这里的咖啡很讲究,豆子都是进口的云云,但在她这种连便利商店咖啡都能喝得津津有味的人眼里,实在是无法理解那些惊人价格之间的真正含意。 暖色系木头装潢、瀰漫在空气中的咖啡香,以及像是艺术品一样,被关在玻璃柜里的精緻糕点,柳临连价格都不敢瞄一眼就匆匆点了一杯红茶;倒是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某人什么都没点,要不是被店员督促着有最低消费之要求,那人恐怕只会窝在一边啜饮着店内附赠的冰块水。 「呃,所以,同学,你今天特地来我们学校不是找网友,是来找我?」柳临有些意外地看着对面的人,仔细一看对方的脸特别无暇光滑,一点痘疤都没有,完美到了一种不自然的地步。 「对……没错,其实前几次都是要去找你,只是有点原因所以没叫住你。」女孩顿了顿,连忙补充道「啊,对了,我叫薛有娢。」 「我叫柳临。旁边这位是我的亲戚,叫做——」 「人类,你要找人帮忙的话找错人了。」不等柳临说完,一旁的黄延双手抱胸,语气比平时低了八度「哼,尤其像你这样的人根本是自作自受,本王可没有时间管你这种人的无聊烦恼。」 「喂,黄延!」一旁的柳临连忙制止,遂转头望着对方陪笑「抱歉,我亲戚他比较奇怪,刚刚他说的听听就好。」 薛有娢没有回应,脸上的笑容一下子烟消云散,脸色苍白地瞪大双眼,怔怔地望着黄延,双唇张了张,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那一瞬间,空气瞬间凝结,柳临觉得咖啡厅内的爵士乐都离自己好远好远,尷尬的气氛令人窒息。 「呃,你还好吗?」 薛有娢顿了顿,像是大梦初醒般望向柳临,愣愣地拉起笑「不、不会,我只是突然有点恍神而已。呃,刚刚说到哪里了?」 「……说到我亲戚,你叫他黄延就好了。」 「哼,浪费时间。」一旁的黄延赌气似地扭过头,拿起桌前的饮料赌默默啜着。 柳临则怪罪似地瞪了旁边的人一眼,遂继续尷尬地拉着笑回归正题「所以你特地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嗯。我听说你爸以前是很有名的风水师吧,是不是叫柳齐?」 柳临愣了一下,她没有想到对方会提起这个名字;倒不是说从来没有人向她提过父亲,只不过她以为会知道父亲的大概都是和父亲差不多年纪的人居多。再者以对方的年纪来看,父亲全盛时期的时候恐怕都还在公园里玩沙吧?这让柳临有一丝莫名的好奇与疑问。 「你从哪里听说我爸的事情的?」 「听、听我爸说的。」 「是喔。」这就难怪了,但为何不是她父亲本人找上门?柳临微微蹙眉,「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想找我爸啦。不过他可能没办法帮你,因为我爸十年前就过世了。」 「你爸过世了?」薛有娢再次收起笑,这次却没有露出诧异的表情,声音反倒大了起来「怎么可能,你爸过世了?你骗我的吧?」 「呃,我没有骗你,他十年前就过世了,抱歉。」不明白对方的激动,柳临有些惊讶却又勉强带着笑安抚对方「如果你是要问风水那方面的事情,我是有认识的人啦,可以帮你介绍……」 「不行,其他人不行!一定要是他,一定要他才可以——」薛有娢抱着头,一头乌黑短发被她的双手抓烂,四周的视线亦纷纷聚集了过来「怎么会这样,他居然过世了,这样根本就……」 「你先冷静一点,先说说看你要我爸帮你什么啊,说不定我能帮你想办法。」 薛有娢忽然停下抓着脑袋的双手,猛然抬起头,瞬间和柳临四目相接;柳临看着那双空洞的黑色眼眸,背脊忽然一阵寒,好像眼前不是刚才的女孩而是在和什么非人之物对看似地。旋即薛有娢涣散的双眼逐渐回神,好像大梦初醒那样,慢慢放下双手,一面理着头发一面道「呃,抱、抱歉,我只是有点没办法相信而已……毕、毕竟你父亲应该还很年轻吧?」 「呃,没关係。我爸是意外过世的,也是很突然啦。」对于对方反覆的转变感到一丝不安,柳临却仍用笑容掩盖心里的情绪,就像平时遇到难搞的客人那样「你慢慢说吧,到底是有什么事情一定要找我爸,我在这里听。」 「好……其实是因为我爸拜託我才想找柳先生的,我爸他坚持一定要是柳先生,听他说好像只有柳先生才能够解决他的状况。」 「他的状况?」 「具、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薛有娢低下头,将脸压到看不见表情的高度「我只知道大概三年前,我爸迎了尊小神像回家里拜。然后我爸原本是在菜市场摆摊的,从那天之后生意就好得不得了,最后还当了中盘商赚了不少钱,所以我爸对那尊神像很虔诚……我对这方面是没有研究啦,所以不太知道那是哪里的神明。后来大概一年前,他开始做恶梦,他说他梦到那尊神像跟他说借的东西是时候要还给祂;我爸一开始没太在意,结果这恶梦一做就是做整年,搞到后来他也没精神做生意了,连摊子都收掉了。」 「听起来情况很复杂呢,能够描述一下那尊神像长什么样子吗?」 「我……我没有太注意那尊神像,因为我本来就不太相信这个。」顿了顿,薛有娢抬起头,乱发让她整个人看上去很憔悴「还、还是你方便的话可以来我家看一下吗?如果可以的话,我觉得说不定你看了就会知道了。」 「嗯,也是可以。不然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约个时间吧。」反正只是去看一眼应该没关係。柳临偏头盘算了一下,接着说「早上可以吗?我明天早上刚好没课。」 「可以,真的非常感谢你!」 「不会啦,反正也只是看一下而已。」 柳临步出咖啡厅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紧绷的神经放松的缘故,腹部很识时务地响了起来;柳临瞥了一眼腕表,才发现不知不觉整个上午就这样过去了。 「欸,我们吃点什么再回家好了。」柳临暗忖带着旁边这个人恐怕也无法继续上下午的课,索性直接打道回府「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本王不像人类那么弱,不需要进食。」 「那我就随便找了喔。」柳临默默叹了一口气,带着身后那人,巡梭于被大学生塞满的商店街,一面望着街边玲郎满目的各种菜色招牌,一面随口问道「你觉得薛有娢这个人怎么样?」 「哼,本王对路边的石子没有任何兴趣。」 「你刚才明明说了什么自作自受之类的话吧,那是什么意思?」无视对方一如既往地尖锐回应,柳临继续问出淀在心底的问题。 黄延瞥了柳临一眼,这回却没有一如既往地用火药味十足的话搪塞,只是用一种平淡却冰冷的语气道「本王闻到了血的味道,虽然只有一点,不过那味道确实是从那个人类身上散出来的。」 「血?我怎么没有闻到?」 「你这么迟钝当然闻不到。那种味道不是外伤会有的,而是另一种别的血腥味……反正有那种味道的大概都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你最好离她远点。」 「我是知道她有点奇怪啦,不过有一点我不懂,如果她一开始就要找我干嘛这么畏畏缩缩的?感觉就是有问题……反正我是想再观察一阵子,毕竟如果真的要害我的话刚刚多的是机会不是吗?」 「劝你最好别浪费时间再那个人身上,有那种血味的人多少都揹着一些糟糕的东西,她铁定也不是纯粹找你聊天那么简单。」黄延斜了满脸疑惑的柳临一眼,叹了一口气「还是不懂吗?算了,本王也没奢求你这人类理解。总之别多管间事,顾好你自己吧。」 「呃,我也不是不信啦,只是听上去有点玄欸。」柳临瞇起眼,试图理解对方的意思「其实我也觉得那个薛有娢的情绪有点反覆,有种判若两人的感觉,我不知道该怎么讲,总觉得好像有点不太正常。」 「哼,人类不都是会为了屁大点的事情反反覆覆的吗?」 「是这样没错啦,不过她那种反覆有点太夸张了。怎么说,一般人又不会因为一点小事情而情绪激动吧?虽然我爸过世是很突然啦,但她刚刚的反应比较不像是难过或惊讶,而是好像有什么别的原因。呃,我不太会讲啦,大概就是这样。」 「……完全无法理解,听起来麻烦死了。」 「确实是有一点啦。」柳临乾笑了几声,偏头想了一下「不过照你这样讲的话,她的状况是不是不太妙啊?」 「有时间担心别人不如先担心你自己吧。自己都顾不好了还想帮别人,你傻吗?」 「干嘛这样讲,看到别人有困难关心一下很正常吧?而且我好得不得了,你是哪里看出我自顾不暇了?」 「没有任何自觉吗?」黄延瞇起眼,冰冷地扫过身旁的人「刚刚不是差点被拖着走了吗,你难道一点感觉都没有?」 「什么拖着……」柳临对视着那双像是冰冷刀锋一般的双眼,顿了顿,方才的抽离感好像又重新涌了上来「你知道我有那种奇怪的,呃,『预感』?」 「喔,那叫『预感』?」黄延冷笑一声,用一种嘲讽的语气重复柳临的话「本王只警告你一次,你口中的那个什么『预感』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最好别太放任它。像你刚刚那样跟着那种力量走简直是找死,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呃,我也没有特别放任或相信什么的,况且我又不相信那种没有科学根据的东西。」面对对方的冷眼,柳临仅是不解地耸肩「虽然我叫那种感觉『预感』,但说实话其实那真的没什么用处啊,顶多就是某些事情要发生的之前会突然来一下……就像我之前看到薛有娢还有你的时候也有过。根据以前的经验来看应该只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但也不会是什么太大的事情啦。」 「哼,反正你自己好自为之。」 「我还没有到需要你来担心的地步好吗?」柳临顿了顿,话锋一转道「对了,那你明天要不要跟我去薛有娢她家?」 「你这人不是早上还百般不愿让本王跟着你吗?」 「没有啦,我只是没想到你居然有那种神奇的能力,虽然很难让人相信,但如果你说的是真的话,说不定你可以比我看到更多东西。反正你也没事不是吗,不然晚餐我请你?」 「本王说过了不需要进食。」 「最好是啦,你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不需要吃东西?」柳临哭笑不得地望着对方那张冰冷的侧脸,阳光之下那张脸比平常还要有些气色「我是不知道你在坚持什么啦,但吃东西的目的又不是只为了吃,退一百步来说你真的不需要吃东西好了,也可以品尝啊?不然你这样人生很无趣欸。」 「本王才……算了,跟你这种人扯下去只是浪费时间。」 「你看你,总是在那边拒绝沟通,铁定只有柳昊那种怪人才愿意跟你当朋友吧。」柳临一面咕噥,双眼一面流连在杂遝的街边,视线一转变落到一间狭小泛黄的小店面「啊,午餐就吃那间小火锅吧,刚好也没什么人,应该不用排队。」 「随便你。」黄延百无聊赖地望向街边一隅,熙来攘往的学生间总流连着一些喧嚣谈笑,那些对他来说就向无声的黑白电影一样令人犯睏,让他只想尽快离开这塞满各种杂遝、排着臭气摩托车的地方。 * 柳昊骑着借来的摩托车,沿路猛催油门,一下子就离开了车水马龙的市区。由于郊区的车本来就不多,让他一路超速,直达位于田中央的目的地。 他拔下安全帽,一股冷意遂吹过柳昊的脑袋;看着田中央的三合院,阴天的缘故,淡淡的薄雾繚绕在小小的建筑物之间,看上去有些诗意,不过可惜的是柳昊并没有多馀的间情逸致去观赏这片美景。 柳昊琢磨着该用什么理由去拜访这个三合院,不知不觉便走到了门前。看着斑驳的门板,上面还贴着已经褪色的春联纸,他抓了抓后脑勺,索性直接敲响木门。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喧嚣的风声从耳边吹过;由于是冬季的缘故,一点虫鸣鸟就都没有。柳昊看着没有任何回应的木门,心里默默松了一口气,就像蓝先生说的,这三合院平时没有人住,要是不幸有人,他还真不知道该用什么藉口唬弄屋主。 柳昊按了按木门,果不其然是锁死的,虽然他可以直接撬开,不过这么做的话,光想后续就会有一堆麻烦。 根据蓝先生昨晚传过来的资料,这三合院已有超过快一百年的屋龄,前任屋主从前是这附近的望族,附近的田地都是属于这一家的;半年前屋主母亲去世后就成了空屋,只有偶尔会有人来整理打扫而已。柳昊沿着三合院晃了一圈,三合院主体建筑外围砌了一圈腰高的红砖围墙,上头结满了发黑的苔垢,几乎快看不出原本的砖红色;三合院正后方杂草丛生,几颗茄冬树在一边随风摇摆,静謐的三合院中亦仅有那几棵树在漱漱地响。 翻过矮墙,柳昊的双脚一下子没入了三合院后方的杂草之海。草上的雨水都被他的动作震了下来,甚至可以感觉到裤脚慢慢渗入一股凉意;柳昊走到鬱葱的树下,胡乱探了几眼,却见树旁有一大片杂草远比四周矮了一截,看上去好像是绿色的大毛皮秃了一块。 柳昊望着那块诡异的绿色窟窿,随意拨开随风晃动的草叶,脚下的泥地比旁边的顏色明显鲜艳了一些,很像是有什么人事后缝补上去的补丁。近期有谁挖开这块地吗?他按着湿润的泥巴地琢磨了一下,但单凭一块被挖开的地实在无法代表什么,挖地的可能性太多了。 柳昊从草丛间站了起来,望着那爬满青苔、像是某种纹风不动的老旧石雕那样的平房建筑;单以位置与建筑结构来说是很普通的结构,也只能看出为了气候而将三合院的开口朝向某一面,一切都是很普通的,合理的,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他叹了一口气。当时听蓝先生说那委託主是特地约柳临在这三合院洽谈的时候,还以为是这三合院有什么特别之处;现在看来只是自己的无稽推想。 「年轻人,你在这里做什么哈?」一个沙哑的声音让柳昊吓了一跳,他回头一看,三合院的矮墙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老人。 柳昊心虚了一阵,看着对方满是皱纹的老脸,面不改色地扯了个藉口「没有啦,我是政府那边的人,因为最近这边可能有都更得计画,上面就派我来这边看一下啦!」 「这样喔。」老人看着柳昊的橘发,有点狐疑地问「现在当官的怎么都不像官啊,头发染得红红的这样可以喔?」 「政府提倡服装自由啊。」柳昊连忙笑着唬弄,顿了顿,话锋一转问「请问一下这间三合院的屋主不在吗?我听说这附近的田都是他们的,政府那边想和他们谈一下那些田的事情。」 「哎呀,这附近的田早就不是他们的了。」老人整张脸都皱成一团,挥挥手「那种不义之财啊,本来就留不久。以前很多人跟这家人讲过,只是他们都不听啊。」 「可以请问一下你说的不义之财是什么意思吗?」 老人顿了顿,望向柳昊,遂朝着柳昊招了招手,压低声音像是在说些什么天大的祕密似地「我就只跟你讲,这家人以前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养小鬼你们年轻人知道吗?就是专拜一些不乾净的东西。我不清楚是怎样啦,只知道那家人拜的是很夭寿的东西,但要是靠着那种东西发财,总有一天都是要还的……我告诉你,前阵子我还看到一群穿黑衣的来这里,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附近的都在讲铁定是这家的后代子孙欠债,所以那群黑衣才会找上来。」 「你知道他们那些黑衣人过来这里做什么吗?」 「我哪知道,看到就跑啊,不然到时候惹上麻烦。你啊也少来这个地方,我们住这里的都知道这家人都怪里怪气的,搞不好那些黑衣人都是他们家的。」 「是这样喔。好啦,谢谢,我会注意的。」 「嘿啦,工作赚钱重要,但命还是要顾啊!」 柳昊望着那被外套裹成大胖子的枯瘦老人慢慢离去,遂翻出小墙,靠着矮墙掏出黑色手机拨了个电话,手机另一头一如既往地,响不到三声就被迅速接起,旋即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这么快就有消息了?」 「一半一半吧,虽然没有确切证据,但这三合院的屋主感觉不太单纯。」柳昊望着那幢藏在烟雨中的三合院,若隐若现的屋顶剪影让人有种那其中藏了点什么的错觉「刚刚遇到一个住当地的阿伯,说前阵子有群穿黑衣的找到三合院,他的说法是因为那家人欠债……但我还是觉得有点奇怪。」 「喔,你要发表什么高见吗?」 柳昊叹了一口气,遂离开矮墙边,慢慢往回走「姑且先不说那些黑衣人是谁。但无论是怎样的组织,就是普通人随便抓这附近的人问,都有办法知道这三合院没有住人;如果那些穿黑衣的要讨债,就应该不会蠢到来这三合院堵人吧?所以我想那些黑衣人的目的应该不是找人。」 「不是要找人那要干什么呢?就算佔着那破房子房子也不会变成他们的啊。」 「嗯。还有另一件事情,当地人好像都还蛮怕这家人的,听那个阿伯说是因为这家人拜的是不乾净的东西……但养小鬼的人不是也不少吗?应该没必要怕到这种程度吧?」 「那也要看这家人拜的是什么东西;如果能知道他们拜的是什么东西的话,我这边就能查出点什么了。」 「你的意思是要我直接找上那家人吗?」 「这是最快的方法,虽然你没有你爸那样的天赋,但我想你应该可以直接从一些蛛丝马跡推出那家人诡异的地方。」 「我知道了,只是那个阿伯跟我说这家人都怪里怪气的,说不定很难搞,你别抱太大希望。」 「喔,这你放心吧,我相信我们的柳家家主一定会处理好的。」 七 警察与邪神 那一幕像是从前的默剧那样,毫无意义的画面不断在魏馀生脑中重复拨放,即便他是个很快就能忘记某些事情的人,仍旧不觉对昨天那片景象耿耿于怀;但他同时也明白自己所看到的画面,或许和别人有那么一点点相异,但在他眼里只有一点点而已,那只是不足掛齿的小事。 「所以我说了,就只是刚好看到而已,和平时一样,没什么。」魏馀生望着另一边紧紧蹙着眉头的陈大哥,一如既往地拉着笑翘起二郎腿。 「只是看到?你的脸色很糟糕,你都没照镜子吗?」陈大哥无视对方的辩解,紧蹙的眉头下是充满疲惫与藏着交杂在一起的千头万绪。 「最近都在开夜车嘛,气色不好是当然的。」 「我听杜检察官讲了,昨天你的状况,和现场那个时候发生的事情有关吗?」陈大哥疲惫地叹了一口气「你是不是又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 「嗯,谁知道呢。大哥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其实并不相信世界上有鬼,人啊,还是不要太相信自己的眼睛比较——」 「我是在问你昨天的事情,别给我把话题岔开!」 「好啦好啦,息怒啊陈大哥。」缩着脖子看着另一边青筋跳起的自家上司,魏馀生有些怕怕地拉直背脊「咳,对,我是看到了一些东西,你也不是不知道那种现场嘛,都会有一些,呃,还没被招回去的,所以我就说看到很正常啊。」 「但昨天那个状况很明显不正常,在场所有人都看到了,连法医都说没看过这种状况。」陈大哥闭上眼捏了捏眉心,瞬间浮上来的疲态让他的脸瞬间老了好几十岁「我以前就跟你说过,工作的时候不准碰那类东西,还有看到什么就直接讲,难道有这么难吗?」 「呃,别那么紧张嘛,我又没说不讲。」 「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焦虑。」 「好啦。其实我之前在桥下那边就看到了,那个,算是被害孩童的吗?我很难解释,那东西比我以前看到的那些感觉都还要糟糕,好像看一眼就会被抓交替,超级不舒服的。」魏馀生望着另一边仍旧脸色凝重的陈大哥,尷尬地笑了一声「我想『那东西』已经不是单纯的阿飘了,应该是被加工过……呃,总之就是被人刻意搞成那种恐怖样子的东西;老实说好了,我以前也看过类似的,只是没那么夸张也没那么大隻。」 「所以你认为昨天的状况是你说的『那东西』造成的?」 「不是我认为,就像你们猜测的那样,是我亲眼看到的;『那东西』当着我的面折了李先生的脖子,好像是为了警告我们之类的。你也知道嘛,那种东西都会有一点恶趣味的。」 「那么既然你说以前看过,你认为那是什么东西?」 「大哥你知道养小鬼吗?」忽地,魏馀生勾起阴森森地笑,好似现在是在说某个校园鬼故事那样「以前啊,我大学的时候有个室友养过,那时他房间里就摆着一个洋娃娃,每天供它养乐多或是糖果,据说这样就会包他学业事业都顺遂。不过这种事我是完全不信啦,因为要是真有这么灵每个人都养一隻不就好了嘛?但也是蛮奇妙的,我那同学直到现在都过得不错,前阵子同学会看他胖得都看不出原形了,搞不好赚得比我们这些卖命的死警察还多。」 「所以你觉得『那东西』跟你说的什么小鬼很相似吗?」无视对方一长串废话,陈大哥托着下巴瞇起双眼。 「我不知道啦,我也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啊!而且大哥啊你也未免太认真了吧,这种话就算是真的也不能够当作有效证据啊?」 「但既然是你看到的,至少能当作侦查方向的参考,毕竟整起案子的疑点真的太多,而且我担心再这样下去又会有更多孩子受害。你呢,对于整件事情有什么看法?」 「至少我觉得那些人杀小孩的目的可能和一些邪门歪道之类的拖不了关係,虽然我不是名俗学家啦,但那些奇怪的杀害手法或是尸体上的伤口,如果用宗教解释的话一切都说得通了。」 陈大哥蹙起眉头,叹了一口气「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做出这种事情。」 「有时候宗教可以救人也可以毁灭一个人;而且人有时候啊,可以为了一些琐事不择手段,这种案例歷史上就一大堆了不是吗?尤其碰到那种人类无能为力的时候,只要有任何一丝希望,就是邪门歪道人们也会愿意陷进去喔。」 「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就连人性都丢掉了,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在那些人眼里可不是这么一回事。」魏馀生站在门前微微回过头「不过我本来就是无神论者啦,一辈子也无法理解那些人的世界;或许站在他们的角度,我们的生活方式也是非常荒谬而且无聊的。大哥啊,要是一直希望其他人都跟你想得一样的话会过很痛苦哦?」 陈大哥张了张嘴正想回些什么,却忽然收声望向门口。 「大哥!你在里面吗?」旋即,门外传来一阵急促呼喊,接着魏馀生眼前的门率先被拉开,小刘那张惊慌的脸孔映入眼帘,「那个、抓到第二位加害人了,现在正从当地派出所移送过来!」 * 魏馀生打了个呵欠,局外笛声此起彼落,那是他们最不想听见的、却也已经听腻了的声音;接着局子内一阵混乱,一张张的脸孔交叠在一起,嘴巴张着嚷嚷,而骚动的中心不外乎都是像新闻画面那样套着安全帽或是盖着外套的某个人,在眾目睽睽之下被送入局子里,像是某种展演仪式,让魏馀生忽然有种站在星光大道边上之错觉。 「呦,杜检察官,这么久不见您还是雄壮威武。」魏馀生大老远就望着某个熟悉的人影招呼,正午烈日之下,就是不常见到太阳的冬天,所有人都被阳光晒得瞇起眼。 「人在哪里?」无视对方的废话,大杜刚踏入警局,直批正题。 「在后面的小房间等你呢。」 「情况怎么样?」大杜瞥了一眼一旁的魏馀生,遂匆匆往警局深处走。 「看起来精神很好,脸色红润神采奕奕。」魏馀生耸耸肩,「那位被送过来的先生年纪好像和陈大哥差不多的样子,听说几个月前才刚从一间货运公司离职,原本的职位其实也当到主任了……是我就会巴着那位子不放啊,主任听起来也是挺风光的不是?反正目前还在想办法採集前同事们的证词。从各项证据来看杨先生是我们发现的第一具遗体的加害人,嗯,就是死了三个月的那个。现在就看他还有没有一点良心,能够全盘托出所有事情。」 「我想应该没那么简单。」大杜摇摇头,手刚搭上门锁,灰色雾面铁门就率先打了开来;门后的陈大哥刚抬起头就和大杜撞上视线,顿了顿,便先从门后退了出来。 「他直接招了。」陈大哥顺手将门带上,却仍旧沉着张脸「嫌犯已经承认犯案,也已经详述犯案过程……只是他的状况不是很好。」 「怎么了?」大杜蹙起眉,瞥了一眼对方身后的铁门,雾面材质上映着几个交融在一起的模糊人影。 「精神状况不太好,有点恍惚,而且完全不愿意说明犯案动机和尸体头部的去向。现在的话可能也问不出什么。」 「欸,还是我进去看看?」忽地,一旁的魏馀生勾起意味深长的笑「搞不好我能问问看那些不存在的东西,看在我们是正义的警察份上,它们说不定会帮我们欸?」 「不行,你还有心情开玩笑?而且你自己也说那种东西不能当作证据不是吗?」陈大哥不可置信地瞪着嘻皮笑脸的魏馀生「我说过不准在工作时间碰那种东西。」 「陈大哥,我觉得可以试试看。」一旁的大杜托着下巴沉思一会儿「虽然不能作为直接证据,但至少从昨天的状况来看,搞不好真的可以问出点什么。不然这样好了,我在旁边看着,只要有一点异状我就让馀生出来。」 陈大哥皱着眉头和大杜对视良久,那就像是短短的眼神角力,最后陈大哥好像败下阵,遂叹了一口气,望向一旁的魏馀生「别给我乱搞。」 「唉,我又不是你儿子……好啦,别生气,我知道啦。」 灰铁门再度闔上,不知道是不是大杜的错觉,那一如既往的死白色小房间却格外地冰冷,好像空调被硬生生地调低了三四度;他很确定就算现在是冬天,外头的气温也未必如此刺骨,甚至连吸进肺部的空气都要在气管壁结霜似地。 五坪不大的空间,天花板上的日光灯管是唯一照明;整个空间内只有坐着一个高瘦的男人坐在灰色铁桌前,双手交叠在膝上,见魏馀生坐到自己面前也仅是微微抬头瞥了一眼,枯槁的脸上镶着两颗混浊的眼,那双眼彷彿没对焦似地,就这样瞪着眼前嘻皮笑脸的警员。 大杜则靠在房间一隅,一股寒气却从墙壁渗进他的背脊,让他贴上墙的瞬间直起鸡皮疙瘩。 「咳,杨景焜杨先生没错吧?」面对对面那张苍白的脸,魏馀生仍旧掛着一抹游刃有馀的笑「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我刚刚都和那个警察讲过了,该说的都说了还要问什么?」杨景焜张开那双暗褐色的薄唇,一股菸臭味旋即扑向魏馀生的鼻腔。 「没有啦,就只是想了解一下你这个人而已。你就当聊聊天,放轻松就行了。」魏馀生煞有其事地翻起手边的资料夹,一面随意瀏览「你原本是货运公司的主任吧,薪水应该还不错,可以说一下大概多少吗?」 「少说也有十万吧,比你们这些死警察还多啦。」杨景焜整个人靠在椅背上,或许是光线缘故,一旁的大杜忽然觉得那人看上去正常许多「你问这些要干什么?」 「啊,因为上面写说你忽然之间离职,我想说都赚这么多了难道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是我就会继续爬上去。」 「你不了解喔,那种行业根本血汗,这么累的工作当然不能做久啊!」 「也是啦,虽然我没办法理解你的辛苦,不过像我这种干警察的也算血汗,如果钱赚够的话也想赶快退休。不过你这样离职,家里不会反对吗?」 「他们才不懂咧!还不是都吃我的喝我的,废话还那么多……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赚更多更轻松的,躺着就有钱花,到底还在那边豪洨什么——」杨景焜越说越大声,驀地,却好像意识到什么似地,嘴巴张着却不再发出声音,只是瞪大双眼,遂闭上嘴巴「反正,就、只是想休息才离职,就这样,这没什么好问的!」 「嗯。」魏馀生瞥了一眼,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将手边的文件翻了一页「换个话题吧,平时有什么信仰吗?你们做生意的总会拜财神之类的吧?」 「没有!」杨景焜几乎是用嘶吼地反驳,连椅子都被在他站起来的同时被弹飞,让魏馀生的耳膜都快被震破「我不信神!我不相信那种东西!妈的那种噁烂的东西才不是——」 忽地,杨景焜的嘶吼却嘎然而止,好像时间被暂停似地,整个人维持着一种极为诡异的姿势杵在桌前,瞪着双眼张着嘴,脸上的肌肉都还充满慍怒;接着,魏馀生看见眼前那张狰狞的脸慢慢地往后退,慢慢地被恐惧扭曲。 「呜……抱、抱歉,我没有那个意思,抱歉!对不起!对不起!」杨景焜一个踉蹌,整个人跌坐在地,却仍抬头目不转睛地瞪着房间一隅,兀自吼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杨先生,冷静一点!魏馀——」大杜见状立刻凑了过去,回头一望却见魏馀生抓着桌边按着头,双眼紧闭,脸色惨白,鼻子底下两道血红,接着一个踉蹌,整个人跌坐在地。 大杜下意识地顺着地上那人视线望向天花板一隅,除了掛在墙上的灰色蜘蛛丝什么都没有,只有白色日光灯黯淡地掛在一边;接着大杜听见门被打开,交错的混乱间,那一句句嘶声力竭的对不起却从未停歇。 * 魏馀生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子外的天空已经微微泛橘,他下意识地转了转脖子,望见的是被夕阳馀辉染成淡橘色的休息室一隅;魏馀生按着有些发昏的头坐了起来,却一个踉蹌差点跌回沙发上。 「馀生?」 魏馀生抬起头,不知何时门被打开,小刘就站在门旁望着自己,脸像是面着炙红的火堆一样,被暮光染成红色。 「嗨,小刘,你来得正好,可以跟我前情提要一下吗?最好别开口就说我已经昏睡了十年之类的,不然我可能还会再躺回去。」 「……你看起来精神不错我就放心了。不记得了吗?你问讯问到一半就昏过去了,脸白的跟死了一样,还是我和几个人把你抬过来这里的。」小刘翻了个白眼,轻轻把门带上「还有陈大哥留话说你必须待在这里等他回来,他有事情要问你。」 「喔,陈大哥不在?又去哪里嗡嗡嗡了吗?」 「大概半个小时前又接获报案,说是发现了第四具孩童的遗体。」小刘默默坐到沙发一隅「杜检和陈大哥都过去了,就剩我和两三个人在这里;陈大哥还警告我说绝对不能把你放跑,不然我就死定了。」 「唉,我又不是他那种工作狂,不去现场我还乐得轻松呢。」 「欸,你真的……看得到那种东西喔?」 「哪种东西?喔,你说好兄弟吗?」魏馀生瞇起眼,嘴里嘖了几声「小刘喔,你该不会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吧?」 「我、我信不信干你屁事,而且那类东西很多人都说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像你这种这么铁齿的人,在鬼片里都第一个翘辫子的你知道吗?」 「歹势,我都是把鬼片当搞笑片在看的……唉,对啦,在别人眼里我就是被称为看得到的那种人,没什么特别的。啊,如果你要收惊改运冥婚还是别找我,我就只是看得到而已,顶多吹一些鬼故事吓吓你。」 「我才不需要那些东西,而且你既然看得到还不相信有鬼喔?」 「我为什么要相信?」 「呃,不是,那些东西不就出现在你眼前了吗?」还在你眼前折断别人的脖子不是吗?小刘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同僚。 「出现在你眼前你就相信?唉,这样可不行啊,小刘,你这样很容易被骗喔。如果有个大正妹在你眼前你会相信人家是真正的正妹吗?这个时代喔,美女说不定都是带把的呢!」 「我的意思是……算了。」小刘望着那张一如既往,好像在看自己笑话的欠揍表情,深吸一口气,话锋一转道「那个杨景焜从侦讯室出来后精神就很不稳定,一直大吼大叫的,所以先让医疗人员过来支援了;家属那边后来也有到场,只是好像跟杨先生关係不是很好,也不太清楚他的犯案动机。」 「和那个躺在垃圾堆里的李先生一样啊。不过别气馁喔,至少我们这次抓到的是活人。」 「是没错啦。欸,馀生,虽然那种事情不能当作证据,但果然还是有点什么吧?尤其是侦讯室里发生的事情,我光听杜检说就起一身鸡皮疙瘩了。」 「呃,我倒是没什么感觉,只看到影子就想吐了。」 「影子……你到底是看到了什么啊?而且我觉得很奇怪,以前看恐怖故事说过,那种东西的目的不就是要找加害人报復吗?怎么到现在杨景焜还是好好的,反而是你倒下去了,而且杜检也没什么事;难道是你八字太轻?」 「你说这种话不太道德啊。不过我只能说,跟在杨景焜旁边的那东西不是普通的阿飘,和李庆贤那时看到的很像,都是被加工过的别的东西;假设那东西是小鬼好了,保护自己的主人也是正常的,当然会攻击我们这些死警察啊……虽然我觉得那比较像是邪神那类的东西就是了。」 「到底是怎么想的才会去弄出那种东西啊?还为了这种事杀这么多小孩……对了,说到这个前面三个的验尸报告都出来了,你要看吗?」 「跟我说个大概就好,我现在看到这么多字铁定会吐出来。」 「好吧。总之你之前的猜测是对的,三具遗体体内剩馀的血液都不多,那些奇怪的伤口也都是死后造成,可能真的是用来放血,只是放血的目的不明,毕竟要为尸体放血比起活人要难上许多,纯粹只是在增加犯案难度而已;至于伤口数量和位置的巧合,我们一致认为是组织犯案的缘故,但从现有证据上还是无法认定跟什么宗教有关係。」叹了一口气,小刘偏头想了一下「然后第一个被发现的加害者,你还记得吗?从监视器来看李庆贤在生前确实是被什么人追赶,才会躲到垃圾堆里;目前又採集到三个附近居民的证词,说大概在李庆贤进入巷子的时间点,有几个穿黑衣的,看起来不像附近居民的人也跑进巷子里,好像在找什么一样。」 「穿黑衣的?黑道吗?」 「不知道,有可能,从监视器画面来看,那几个黑衣人都留有案底;李庆贤的家人也证实李先生生前好像有和一些不明人士来往,交友也很复杂。」顿了顿,小刘忽然压低声音道「而且很奇怪的是,那些穿黑衣的刚进巷子口,就忽然退了出去,好像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但从监视器上看却什么也没有。」 「大杜怎么说?」 「他只说要想办法找到那几个黑衣人,不然这样下去受害者只会一直增加。」 「很像是他会说的话。」耸耸肩,魏馀生颓废地陷进沙发里「案情陷入胶着,死亡孩童不断增加……虽然我没看新闻啦,但我想我们这些人应该已经被说得很难听了吧?」 「你知道吗?第三个受害孩童的父母还请议员过来。」小刘叹了一口气,垂下双肩,逆着夕阳的脸庞上有一丝愁容「有时候看到他们啊,就在想如果我是那些家属的话,一定也会这么做。但站在警察的立场,却会觉得很无力,每次有事发生的时候都会希望自己能查出点什么,后来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查不出来,那种无力感真的很……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啦。」 「你也是蛮多愁善感的啦,不过还有办法说得出来表示没有很严重。」魏馀生打了个呵欠,望着被窗櫺划成一格一格的天花板「别把工作上的情绪打包带回家,因为就算你包再多走也不会有加班费的,不然你总有一天会变得跟陈大哥一样满脸大便喔。」 「……就某方面来说你真的很适合当警察欸。」 「是吗?」魏馀生笑了一下,仰着头慢慢闭上眼睛「以前有很多人都这么跟我说过呢。」 八 盲从 或许是一个人住惯了的关係,柳临仍旧无法适应大清早就看见某人占用厨房、以及一桌子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丰盛早餐。 「妹妹啊,今天起得这么早喔?」柳昊端着平底锅回头,满脸诧异地望着对方「啊,你再等一下,早餐快好了。」 「……不用,我等等就要出门了。」将吐槽吞回肚里,柳临打了个呵欠,整了整侧背包背带,走到客厅;黄延则一如既往地缩在沙发角落,这回没有揪着哪个过期的报章杂志,而是目不转睛地瞪着电视上女主播喃喃说着这个世界哪个角落又有哪个人被杀。 「唉,你还是等一下啦,今天我特地做可以让你带走的,再一下就好!」柳昊的声音悠悠地从厨房传来;柳临则默默往厨房的方向瞥了一眼,遂还是乖乖找了个沙发坐下。 「你都这么早起喔?」柳临望着对面的黄延,对方则地瞥了自己一眼,然后低低应了一声。 「你不说本王不需要睡觉之类的话了吗?」 「反正跟你说那些也是浪费时间……你要是敢再这么笑本王就让你再也笑不出来。」黄延狠狠地瞪着对面那张有些嘲讽的表情,遂抬起手边的遥控器,一下子将不断呢喃的小小萤幕切黑。 「早餐好囉!」柳临从那片黑色的小萤幕转过头,旋即看见柳昊拎着一只不织布小提袋,塞到自己面前「萝卜糕,要趁热吃不然会不好吃,你和黄延的都在里面了。」 「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柳临站起来接下提袋,往袋口望一眼,一股萝卜糕的特殊香气扑鼻而来,暖了她被冻到没知觉的鼻尖「呃,那啥,谢啦。」 「赶快走吧。」黄延冷冷地催了一声,掠过柳临往门口的方向走。 柳临很久没在这个时间点在街上晃荡了,透过安全帽挡风镜仍旧可以感觉到空气中的一丝凉意;天空却是蓝的,几片碎花云高高地贴在上面,橘黄的阳光没有一点温度地撒在街道之间,撒在所有人的身上。 红灯转绿,两边的街景开始慢慢转动。柳临循着昨天薛有娢发给自己的地址,沿路左弯右拐之后,便在一幢灰白色的大公寓前停下;那与其说是公寓不如说是社区,事实上近十年来这类的重划造镇亦开始密集起来,只是对柳临来说那就像是一片背景,只有远远看过或是晃过而已。 「柳临?」正当柳临乡巴佬似地为眼前富丽堂皇的巨大社区震慑之际,一声呼唤让她猛然回神,视线一转,薛有娢正站在管理室前向自己招手,晨光之下就是个普通的大学女生会有的模样。 「抱歉,我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不太知道要怎么进去。」柳临尷尬地停好车,凑到薛有娢面前,见对方的视线落在身后另一人身上,柳临遂补充道「啊,我今天也带我亲戚过来了,方便吗?」 「嗯,没关係,我带你们上去。」薛有娢顿了顿,多看了黄延两眼,然后转身踏入接待大厅,领着身后俩人和柜檯警卫打了个招呼。 薛有娢并非健谈之人,一路上都是柳临发挥平时生意人的本领,和前面那人断断续续拉家常,并从中得知薛有娢的父亲当了中盘商之后就买下这里的公寓,因为母亲早逝的关係父亲很努力让自己过上好日子云云,是一段非常普通且随处可见的话家常。 柳临望着眼前时不时往后撇两眼的那张侧脸,相比昨天在咖啡厅内见到的薛有娢,看上去正常平和许多,暗忖或许真的只是自己太敏感。 如同镜面盒子那样的电梯缓缓拉开映着三人身影的帷幕,电梯外是一个白色的小空间,空间中有两道门,薛有娢走到其中一道门前掏出钥匙「对了,我爸他刚刚出去买东西,如果有问题要问他的话可能要等一下。」 「没关係,我们才是打扰了。」柳临望着对方拉出一如既往地笑,正想顺着薛有娢的脚步踏入住家空间,身后却突如其来地被一把拉住,力道之大让柳临整个人往后踉蹌,险些在薛有娢面前摔个狗吃屎。 「你干嘛啦?」柳临惊魂未定地猛然回头,瞪着身后面无表情的黄延,低声骂道「有事出声好不好,我差点被你害死欸?」 「你没感觉吗?」无视柳临的责怪眼神,黄延只是淡淡地瞥了对方一眼「看来你那什么『预感』也只是这样而已。」 「干嘛突然讲这个——」柳临顿了顿,几乎将声音压到剩下气音,低声道「欸,你是不是又感觉到什么了?」 「喂,人类。」并非回应对方的问题,黄延直接略过一边的柳临,直接瞪着屋内的薛有娢「你在这个地方摆了什么,给本王说直接清楚。」 「呃,你是指……?如、如果你问的是我家的神坛,就在那里而已。」突如其来的锐利质问让薛有娢有些不知所措,遂退开身子,将门缝拉开;逐渐转开的大门之后,柳临看见正对大门的那面白色墙上,接近天花板的地方有着一个小小的坛子,就是用一块黑色木板架起来的,那样的小神坛柳临在很多店家亦见过不少。 远远看着,那神坛就像柳临见过无数次的模样无异,三只小杯子、插着几根燃尽香支的小金炉子,以及左右两颗红色小灯泡;唯一不太一样的是,原本应该放着小神像的地方被一只像是褐色酒罈子的东西给取代,上面封口的布料则是用一种黯淡的、上色不是很均匀的黑色麻布。 柳临望着那神坛,即便两边摆着红色小灯,不知为何却有一种说不上的诡异感,那种诡异让她再次抽离了原本的时空,只剩下她和那只小神坛面对面,好像那神坛上有双眼正和自己对视。 那不是什么正常的酒罈,那里有什么……不知道为什么,柳临有这样的感觉,本能正跟她说那个罈子不是什么好东西,彷彿她已经看过罈子里装着什么。 「人类,你真的不知道那是什么吗?」一旁的黄延再度开口,让柳临猛然回神,飘离的意识再度回到那公寓门前。 「是我爸迎回来的小土地公吧……我真的不知道,还是需要问我爸看看吗?」 「哼,如果能抱着这种天真的想法去死的话倒也不错。」黄延瞇起眼瞪着另一边不知所措的薛有娢,语气中带了点慍怒「你最好是不知道。所以本王才说没空理你这种什么都装做不知道的愚蠢人类。」 柳临看着薛有娢脸色越发难看,气氛开始凝结,连忙出声阻止「呃,你也别这样讲吧?人家说不知道搞不好真的就是不知道啊。」 「哼,不知道?你也是什么都没搞清楚还对人家这么客气,本王不直接灭了她就已经很给面子了。」 柳临张了张嘴,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忽然听见身后的电梯叮地响了一声;回过头,却见那两片映着自己奇怪表情的镜面帷幕再度敞开,里头的人拎着大包小包踏了出来,抬起头便看见自家门口多了三双眼睛全望着自己。 「有娢?有客人吗?」男人怔怔地笑了笑「你们是……有娢的朋友?」 「不是、呃,对,没错。」柳临煞有其事地清了一下喉咙,好似想将刚才的尷尬气氛给掩了过去「咳,你好,我叫柳临,有点事情想请教您才会拜託有娢带我过来的;还有,旁边这位是我的亲戚。」 「柳临?喔,有娢昨天有跟我说过。」男人,薛先生热情地点头招呼「来,不用客气,我弄点喝的给你们。」 柳临瞥了身旁的人一眼,黄延却只是冷哼了一声,倒也没说什么就跟着踏进屋里;掠过门边的薛有娢那时,柳临抬头向着对方笑了一下,双方的尷尬气氛却没有因此得到缓解,让柳临心里多了点疙瘩。 门后是一个乾净普通的客厅,至少比柳临家中那总堆满过期杂志的紊乱空间要乾净宽阔许多。接下来有段时间,柳临便有种闯入一个平淡普通的小小家庭日常之错觉,薛有娢替父亲提着几袋食材遁入厨房;薛先生则替两位访客泡了茶,和柳临相谈甚欢,让她心里的尷尬逐渐消失。 这段时间,或许是因为方才的衝突,薛有娢始终缩在厨房里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让柳临隐隐有些歉意。 「这房子很新啊,整个位置看起来也很不错。」柳临环顾整个空间,暖白色的光线让整个房子看上去柔和许多,视线一转,最后有意无意地落到门口那个小小的神坛上「那个是财神吗?」 「财神?或许是吧。」薛先生笑了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抬头望着那小小的神坛,像是在看着一个无比崇高的伟大神像「祂毫无疑问地保佑了我们家、为我们家带来了财富,所以对我来说那就是我的财神吧……你也知道做生意嘛,财神怎么拜都不够多啊!」 「是没错啦。不过薛先生你也很厉害,从菜贩做到中盘商也是不容易啊!」 「啊,那没什么,都是运气。要不是刚好上面的人提拔我,我也做不到中盘去。老实说以前的我其实不怎么相信神佛的,总觉得那种东西太过虚无;不过这些都是运啊,还好我迎了这孩子回来,今天有这样的成就都是祂的保佑。」 「孩子?」 「是啊,你应该没听过吧,那是一种童神,是从外国传进来的冷门宗教。你也看到我们拜的不是神像了吧?那罈子就是一种象徵,听说啊最一开始祭祀童神的小庙,就是供俸着放有童神头部的陶罐子。」顿了顿,薛先生笑了几声「啊,不过这也只是传说而已,毕竟这个宗教三四十年前就传进台湾了,所以真正的起源也不是很清楚。」 「所以你们这些人类就在不明不白的状况下称那种东西叫神?」忽地,一直缩在一边的黄延站了起来「废话都说完了吗?」 「你——」柳临在一边想要出声,却发现黄延的双眼满是敌意望向门前的小神坛,虽然眼前这人总是摆着一张难看脸色,但那种充满慍怒与敌视的表情是柳临前所未见的。 「呃,你们要离开了吗?不是有问题要问我——」 「本王没说话还真的被当成白痴了呢。」黄延整个语气都变了,瞇起黑色的双眼打量着不知所措的薛先生「不是在跟你这人类说话。区区小鬼还妄想能在本王面前蒙混过去吗,从那人类的身体里滚出来!」 小鬼?身体?那瞬间,不知道是不是柳临的错觉,她发现薛先生站在原地,眼神似乎没有聚焦,脸却仍旧朝向她和黄延,好像那张脸只是面具而已,真正看着自己的是藏在面具下的那张脸。 忽地,窗外像是有落雷划过,整个客厅瞬间闪了一下,那一阵一阵的闪烁是无声的,却鼓譟着柳临的脑门,让她不觉捂起跳动的额际,她甚至觉得连地板都好像在晃动似地。再次抬起头,柳临却看见窗外一片漆黑,并非夜晚尚有一片城市夜景的那种不完全的黑,而是纯粹地、令人无法离开视线的黑色,恍若窗上那两片玻璃本身就是黑色的。 那片黑色完美地倒映了柳临和黄延的身影,以及另外一人——她实在不知道该不该称呼那东西为人。柳临望着那本该是薛先生的位置上,却是一个有着诡异身躯的紫色肉块,对,她只能称之为肉块;定睛一看,那些肉块却是由好几个细小身躯堆砌而成的,那些身躯发育未全,却又头尾相连,成为一种又高又瘦的人形;木柴一般的千万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那些手像是溺水的孩子又像是带着某种愤恨似地乱抓着空气。 而那些细瘦人形的顶端是个如同木乃伊一样的小小头颅,眼窝是两个无底的深渊,那对深渊透过倒影直视着柳临,让她有种自己要落入深渊的错觉。 「区区孤魂野鬼,以为自己成神了吗?」黄延的声音仍旧冰冷,在这片一切都是模糊的空间中,柳临却觉得那声音是无比清晰「别太狂妄了,本王警告你立刻消失,不然定会让你灰飞烟灭。」 框啷!一阵刺耳的脆响,柳临下意识地用双手护着头,手臂隙缝之间,她看见那片落地窗不知为何碎在空中,漫天的玻璃渣全往自己身上砸;那瞬间柳临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四处被划出几道热热辣辣的疼痛。 意识像是被什么东西逐渐压缩,柳临感觉身子的力气都要被抽乾似地,连出声的力气都被夺取;她张了张嘴想发出点声音,喉咙却没有半点力气运作,只能毫无意义地开合自己的嘴。 「同样的话本王不想再说第二遍,」一片模糊间,柳临甚至感觉到脚下的地板都在晃动,耳边的那声威胁却仍旧清晰「滚出这个空间!」 接着,柳临听见一阵嘶吼,那嘶吼不如一般人类的嘶吼那样清晰,而是一种像是超音波那样的……她很难形容那是什么样的声音,只知道那阵声音中夹杂着许多东西,接着就是一阵晕眩,好像那声音像是一大把玻璃渣,全部插进她的脑门。那漫天嘶吼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柳临却觉得那段时间极为漫长。 忽地,柳临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轻轻推了自己的额头一下,接着那种噁心的晕眩、莫名的尖叫与嘶吼瞬间烟消云散,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似地。 柳临缓缓放下按在头上的双手,却发现四周仍旧是那个乾净漂亮的白色客厅,窗外的天空仍旧像今早出门的时候那样,蓝中带点斑驳的白;只是散在脚边的玻璃、腿上的几道血痕都在告诉她刚刚那些并非只是纯粹的错觉。 柳临目瞪口呆地环顾四周,视线最后落到躺倒在地的薛先生,苍白的侧脸上有几道怵目惊心的鲜红。黄延则站在薛先生旁边,眼中的冷意尚未退却,他瞇起黑色的眼,然后抬起脚,那张双眼紧闭的苍白脸庞旋即蒙上了层阴影。 「等等,你想干什么?」 「当然是灭了这个人,要是这个依附用的身体还在,刚刚那东西还会再回来。」黄延语气平淡,黑色的双眼锐利而毫无波动,好像在说什么理所当然的事情。 「你、你要杀了他吗?这样是杀人欸,你认真的?」 「所以呢?」 「什么……我的意思是没必要到杀人吧,应该有别的方法可以解决啊,非得要杀人不可吗?」 「那是最快的方法,本王为什么要浪费时间绕弯路?」黄延瞇起黑色的双眼瞪着柳临「这个男人跟你非亲非故,是死是活也跟你没关係吧?」 「他是跟我没关係,但他可是个人,是人!你这是杀人,本来再怎么样都不能杀人啊?」柳临极力地想要表示杀人二字,却发现那两个字听在对方耳里,却好像是耳边风似地,毫无重量。 「那又怎样,反正你们人类不是到处都是吗?少了他一个有关係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 「难道你不记得刚刚这个人都做了些什么吗?」黄延瞥了脚边的人一眼「既然构成了威胁,本王就没有放过这个人的道理。」 「刚刚那些又不是薛先生的问题,那个是……总之你先给我把脚放下,就算放着薛先生不管,刚刚那个东西也不会因为这样找上我们吧,我们只要离开就好了,根本没必要杀了他啊!」柳临对视着那双黑色的眼,那眼中倒映着整个空间中的一切,却又好想只是两个冰冷的黑色玻璃球;那时她好像意识到了,那双眼并没有在看着任何东西,一种恶寒油然而生。 那双眼不是人类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柳临的脑中飘过这样荒谬又恐怖的想法。 双方对视良久,黄延最后冷哼一声从薛先生旁边退开。柳临则赶紧凑到薛先生旁边,望着地上那张苍白的脸庞,确认胸口仍有微微起伏便松了一口气。 「你该不会还要帮他吧?」 「只是帮忙叫个救护车而已。」柳临叹了一口气,遂掏出手机,按着按键的手指却仍旧微微颤抖。 和电话另一边的人报完地址之后,两人便沉默地踏出公寓;离开前柳临微微地往厨房的方向瞥了一眼,却看见薛有娢蹲坐在厨房一隅啜泣,这一回她亦没有回头,仅是将大门关上,彷彿这么做就能将方才的一切全锁在那间公寓里。 * 之后,鸣着警笛的救护车到场,柳临则在街角远远地看着那两张熟悉的脸消失在熙攘的救护人员之中。 「刚刚……」柳临靠在爱车旁,脑中闪过方才的种种,千头万绪全噎在喉头,只能尷尬地顿了一下,遂话锋一转问「呃,你一开始就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 「哼,本王一开始就说了,那种人类不值得帮。」 「我不是在问薛先生,我要问的是那东西……好吧,这次确实是我的错,我不该就这样直接过来的。」柳临叹了一口气「可是我想不懂,薛有娢让我特地到她家是要做什么,就只是要让我看那个、呃,东西?」 「你真的以为那个叫什么娢的人类只是让你过来看一眼那个噁心的东西?」 「对,抱歉,我只是个愚蠢的人类,还真想不出别的理由。而且就算薛有娢真的要害我,干嘛特意把我带到她家?不是很麻烦吗?」 「哼,要是本王今天不在这里,你搞不好已经死在那东西的手上了吧?你看不出她一开始就知道所有的事情吗?特地骗你过来当然是为了那个噁心的东西,难道你以为只是让你看看而已?」黄延笑了一声,笑中带着一丝怒气与嘲讽「况且供在那檯子上的也不是什么神明。它就是是那片空间的主人,只要在那片空间中它就是神,甚至可以随心支配踏入那片空间里的所有人,当然在本王眼里不过是小伎俩而已。那本来不是什么正派的东西,那个男的还傻傻地把它当神拜,最后变成那样是理所当然的。」 「呃,那酒罈看起来确实不太对劲啦,而且薛先生还提到了什么童神。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不管是什么都一样,向一个非人之物祈求就要有点觉悟。而且不只是那罈子的问题,那个男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要是心里没鬼的的话才不会随便祭拜那种来路不明的鬼神,所以本王说过了帮他们只是浪费时间。」 柳临低下头看着自己被映在柏油路上的剪影,直到现在她都还觉得有些不现实,那恐怖的怪物身形还深深烙印在她眼中「老实说没亲眼看到还真的无法相信,那种、那是怪物吗,还是鬼?原来这世界上还真的有鬼,明明都亲眼看到了我还是没办法相信,那东西……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才会变成那样的?」 「没有什么是不存在的,只有你们人类自以为是地认为某些东西不该存在。」黄延冷冷地瞥了一旁的柳临一眼「本王也说过了是那个男人把不该拜的东西当神拜,才会有这样的结果,那东西只是在回应他的期待罢了;而且他刚好又被反噬了而已,所以才会附在他身上。」 「所以那东西消失了吗?」 「才没那么容易消失,本王只是把它赶走而已。」黄延沉下脸,就是在正午烈日之下,他那张脸仍旧十分冰冷「所以才说应该把那个人类给灭了。」 「我说过了你不能……」顿了顿,柳临下意识地看着街边一隅,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庞在远方晃着,那张脸和上次见面时一样削瘦;对方亦好像注意到柳临的注视,抬起头,视线正好和柳临撞个正着。 「你是……那个风水师?」那人,张万堂站在街边,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丝诧异。 九 守护神 「陈大哥、大哥?」 「嗯?」陈大哥抬起头,才发现不知何时,魏馀生夹着资料夹靠在办公室门口,好整以暇地望着自己。 「……这种时候你最好是有要紧事才会来找我。」险些在公文前打盹的陈大哥抹了把脸,「怎么了?」 「我是有要紧事啊,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有另一个更加要紧的问题——大哥你上次睡觉是什么时候?」 「打瞌睡也算进去的话,如果你没过来我刚刚就要睡着的。」陈大哥看着魏馀生逕自走了进来「你呢,现在感觉怎么样?有什么奇怪的吗?」 「嗯,我好得不得了,精神奕奕脸色红润,很久没有睡这么好了,我开始有点庆幸自己昨天有和杨景焜的小伙伴碰过面……好啦,别开骂,我开玩笑的。老实说从以前到现在我除了被那些东西吓一下以外什么也没发生过,我甚至开始怀疑说不定被好兄弟跟回家之类的传说都是骗人的。」 「没事就好。」陈大哥瞥了一眼那张没正经过的脸,遂继续埋首于手边的文件「要是没什么事就回你的位子上吧。」 「唉,我刚刚说了有要紧事啊。拿去,刚刚有人要我把这些转交给你,说是李庆贤的相关报告。」 陈大哥瞥了一眼魏馀生,遂接下档案夹,随手翻开瀏览了半晌,「嗯,看起来李庆贤真的是心肌梗塞,不过颈部瘀青的调查结果有点牵强。」 「这也是没办法的,总不能在报告上写是阿飘作祟。啊,对了,家属的部分呢,对这个死因没有任何怀疑吗?」 「看起来是没有,当时我们提出要解剖时也没有任何意见,明明一般家属对于解剖大体都会很反感的;看来这已经不是关係不好,而是根本不闻不问了吧?」陈大哥闔上档案夹,抬起头「杨景焜那边呢?」 「据说状况是比较平稳了,不过短期内还是不适合做讯问。」魏馀生不以为然地抓抓脖子「真不知道吓成那样子是真的还假的,不过如果是我被抓也会想装疯卖傻一下啦,这样至少能弄个强制送医什么的……」 「别乱讲话,你也知道那不是装出来的。」 「知道啦,别那么严肃。大杜今天已经带人去搜索杨景焜的住家,希望那边会有一点结果,要是可以的话我还真想跟过去,可惜我人丑被大杜拒绝—–」 「杨景焜的前同事们呢,有说什么吗?」 「他们啊,几乎都说杨景焜这个人很勤劳什么的,为了家里努力加班,但好像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一阵子忽然都不加班了,一到下班时间就消失,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很多人都说那段时间的杨景焜脾气变得很怪,情绪大起大落的一点小事就会生气……啊,对了,有人说杨景焜会离职是因为他好像从兼差赚了一大笔钱,所以才离职的。」 「兼差赚了一大笔钱……虽然不想要往坏方向想,但从以往的经验来看这种兼差通常都不太正常。」陈大哥托着下巴想了一下「总之杨景焜那边也只能先这样了,当然能够越快做询问越好。」 「我觉得我们还是努力抓到下一个活的加害人比较快——」 忽地,门外一阵骚动让两人打住对话,细细一听,那阵惊呼夹杂着某种哭喊,魏馀生和陈大哥交换了眼神,遂走到门边,往外探去。 魏馀生刚探出头,就和迎面跑来的某个人撞个正着,两人摀着鼻子往后各跌一步,疼的魏馀生齜牙裂嘴地捏着鼻尖,抬头看向来者「嘖嘖,我的天啊……小刘,要是我的鼻子被你撞断你要替我整个鹰勾鼻吗?」 小刘摸了摸人中确认鼻子没出血,遂望着门边的人翻了个白眼「谁知道会有一颗人头突然伸出来啊,你到底在干嘛?」 「没有啦,我只是奉陈大哥的命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刚刚外面不是突然很吵吗?」 「喔,对,我就是要讲这件事。」顿了顿,小刘回头看了眼仍然不断传出惊呼的门口,低声道「刚刚有个一位自称是杀童案加害者的小姐跑到门口,说希望我们能逮捕她,唉,明明都这种时候了还有人来闹。现在局里所有人都上前去安抚,但没什么用。」 「喔,真的假的,这么有趣的事情怎么不早讲?」魏馀生挑眉,满脸期待地绕过小刘往骚动的来源走。 「欸,馀生,等一下,那位小姐看起来不太妙……」 无视身后同僚的警告,魏馀生刚走到局内前门,便看见一大群同僚围在门口,而骚动的中心,一个短发女孩正泪流满面地跪在地上,歇斯底里地朝着四周的人哭喊。 「拜託快把我抓起来……小孩就是我杀的!听不懂吗——」 「小姐请你赶快起来,冷静一点——」 「快把我抓起来啊!我杀了一个小孩,还把他的头切下来!犯人在你们面前还不抓在干什么?」 魏馀生摀着一只耳多抓住其中一位同僚「唉,怎么了,干麻这么多人挤在这里,都很间是吗?」 「你没看到吗?那位小姐她闹了一阵子了,就算要问话也没办法问啊。」其中一位同僚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那就把她抓起来就好了啊。」 「欸?可是还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兇手,随便给人上手銬的话……」 「唉,反正现在局里只有陈大哥,那些古板老人没看到就没差啦!」魏馀生斜了同僚一眼「如果真的有什么问题就随便用妨碍公务之类的理由就好……你有手銬吗?」 「欸?呃,在这里。」 魏馀生一把抓过手銬,拨开重重人群走到歇斯底里的女孩眼前;那女孩满脸泪痕地抬起头,茫然地望着魏馀生,一头乱发和充血湿润的双眼让她整个看上去十分憔悴。 「好了,手伸出来吧。」魏馀生望着脚边的女孩,轻声地说。 一番折腾之后,魏馀生在眾目睽睽之下压着安静下来的女孩遁入讯问间,那段期间整个警局充斥着诡异的寂静,所有人都沉默地用视线跟着魏馀生走,像是某种诡异的游行仪式,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魏馀生踏入侦讯室,一屁股坐在一边的折叠椅上,翘起脚端详着着对面的女孩,在冷白色的日光灯下,女孩的脸庞看上去更加死白,双眼无神地望着眼前面带微笑的警察。 「你叫什么名字?」 「薛有娢。」薛有娢垂下眼瞼,望着脚下的白色磁砖。 「好的,薛小姐,你刚刚说你是加害人之一对吧,可以告诉我你的犯案时间跟弃尸地点吗?」 「欸?呃,我……我记得大概是、是半年前。」薛有娢的头压得更低了些,双手开始剥弄着指甲旁的死皮。 「六个月前?嗯,那弃尸地点呢?」 「在、在……呃,我不记得了。」 「好吧,那孩子的头部呢?丢在哪了?」 「在我住家的一间卧房里,你、你们带人去我家会看到一个陶罐子,那个就是了。」 魏馀生环起手,瞇起眼看着对面低着头的薛有娢,踌躇了一下,「知道了,那么尸体的双脚呢?放在哪里?」 「双脚?」薛有娢顿了顿,抬头望着对面的魏馀生,对方的的视线却让薛有娢缩了一下肩膀「……我不记得放哪了。」 「那切下来的手臂呢,也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好,我知道了。」魏馀生靠在椅背上,端详着对面的薛有娢再次将脸压到看不见表情的高度「薛小姐,我就直说了,你为什么要说谎?」 薛有娢瞪大双眼,抬起头,嘴巴微张地望着对方,怔怔地吐出破碎的问句「你、你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兇手根本不是你;说到底我几乎没怎么看过哭着求警察把自已抓起来的杀人犯……也是有啦,但毕竟是少数。」魏馀生耸耸肩,叹了一口气「我是不知道你装做兇手是想干嘛啦,但你这样带给我们不少麻烦喔,尤其又在这种时候;啊,不过你放心吧,还是会如你所愿进监狱啦,只是理由可能会变成妨碍公务之类的。」 「我就说了我是兇手啊!我没说谎!」忽地,薛有娢的声音又大了起来,吓得魏馀生肩膀缩了一下「我都跟你说头在哪里了还不够吗?很明显吧?我就是兇手,不是很明显了吗?到底还想怎样——」 「呃,先冷静一点。」魏馀生看着对方几乎作势要把桌子掀了,连忙抬手安抚「我也希望你是兇手啊,这样我们还比较轻松一点。不过啊,薛小姐,我们警察不是傻瓜,是不是真的兇手多的是方法可以分辨,所以你再怎么闹也不会变成兇手,放弃吧。」 「我……」 「而且我刚刚是骗你的。」见对方面红耳赤地瞪着自己,魏馀生仍旧面带微笑地看着薛有娢「我问了你双脚和双手的位置吧?那是骗你的,因为尸体除了没了头部以外都是完好的,当然手脚也都还在;就算再怎么健忘,自己杀过的人有没有分尸、所有的弃尸地点总该会记得吧?」 薛有娢脸上的愤怒慢慢退去,留下满脸的失神与绝望,她愣愣地低下头,却再也没有说出半句话。 魏馀生叹了一口气,遂站了起来走到门口「你就先待在这里冷静一下吧,之后我会叫其他人过来。」 「就不能……把我当作是兇手吗?」离开前,魏馀生听见身后传来一句非常微弱的呢喃,或许是因为小房间本身很安静的缘故,那句话听在他耳里却异常清晰。 「想也知道不可能。」魏馀生微微回过头「是什么人威胁你来当替死鬼的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个人被抓到罪会很重喔。」 「不是!没、没有!这跟我爸没有关係,是我自己——」 「所以真正犯案的是你爸吗?」 薛有娢张着嘴站在原地,脸色唰地一下子毫无血色,双眼瞪着门口的魏馀生,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冷白的灯光像是聚光灯似地打在她身上。 「嗯,难怪有些事情你会知道,我还以为你是瞎矇猜中的……」话还没说完,魏馀生就感觉到一股突如其来的重击扑到自己身上,让他整个人一个踉蹌被扑倒在地;刚睁开眼睛,便看见薛有娢胀着发红的脸压着自己,双手狠抓着自己的颈子。 「不准、动我爸!」逆光之下,薛有娢的脸上蒙了一层影子,镶在发紫脸上的眼珠却好像在发光似地;魏馀生试图用手推开对方的身子,无奈薛有娢的力气却异常地大,大到好像压在自己身上的并非只是一个瘦弱的女孩,而是有好几个人压着自己的身体。 「不准动、我爸!去死!给我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意识开始迷离,薛有娢背后的灯从一个变成两个交叠的光圈;逐渐模糊的视线中,魏馀生从薛有娢身后看到一张模糊的黑色小脸,那张脸却有着无比清晰地、空洞的眼窝,如同一对深渊正寧视着自己。 魏馀生看着那张脸,失去意识之前用尽最后力气,从牙缝中挤出破碎的字句「要是、杀了我、你爸就……完蛋了……」 这句话几乎是呢喃地被挤出来,薛有娢一听却好像忽然回神似地,脸上瞬间转回一开始的惊愕与茫然,双手像是忽然失去了力气似地松了开来;魏馀生则彷彿重获新生地深吸一口气,接着是一阵剧咳。 「对、对不起!」薛有娢望着魏馀生趴在地上,按着脖子一阵狂咳,脸色发紫,吓得缩到一边「对不起,我不是……我没有要这样的,我本来……」 「咳、咳咳!」魏馀生对着一旁的薛有娢摆摆手,还来不及说什么,房间的铁门就被另一人打开。 「馀生,陈大哥他——」门后的小刘一见趴在地上的魏馀生,遂满脸诧异地凑到对方旁边「馀生?馀生,你怎么了?」 「咳,没有,我还好……」清了清喉咙,魏馀生望着蹙着眉头的小刘,转移话题似地问「陈大哥他要干什么?」 「呃,喔,对,刚刚接到辖区通报,说是又发生了一起疑似和杀童案相关的案件。」 * 「千玉美墅」,柳昊看着镶嵌在白大理石柱上几个金色字体,对了一下蓝先生发过来的讯息,才安心地继续催着油门遁入那犹如模型一般,千遍一律毫无差异的别墅群。 午后烈日让整排白色别墅熠熠生辉,好似在雪地时逢正午似地,眼见所及的万物都是发白发亮,扎得柳昊差点睁不开眼。沿着毫无改变的重复街景,柳昊最后停在一幢位于街道尽头的大别墅前,或许是边间的缘故,那幢别墅和其他相比稍大了些;柳昊对了对手机上的地址号码,确认无误之后整整箍在颈子上的领带,弄出自认为最像政府官员的样子,深吸一口气便走上前压下电铃。 临时借来的西装尺寸不是很合,让柳昊很不舒服;事实上即便在蓝先生旁边工作多年,柳昊还是无法习惯这种差事,再加上自己也不是演戏的料,因此他真的很怀疑蓝先生究竟是哪来的自信……不过事到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祈祷自己运气好的话说不定真能摸到点什么线索。 如鸟囀般的电铃响完良久,门的另一边却迟迟不见有任何开门之跡象,甚至连匆匆赶过来的脚步声都没有;这让柳昊有些疑惑地往门内探了探,门上的格子玻璃却将屋内的一切全打上了马赛克,让他什么都看不清。 不在家吗?柳昊不死心地再压了一回电铃。根据蓝先生说他透过这附近的监视器,看到这位张家的姊姊张丽娟一个小时前才刚回到家,应该不会又出门了才对。叹了一口气,柳昊回到摩托车旁,掏出手机拨了通电话。 「怎么了,这么快就有结果了吗?」电话另一边的蓝先生声音有些迷离,隔着手机柳昊彷彿都能闻到一阵酒气。 「才没有,那个张丽娟好像不在家。」柳昊抬头望着别墅,却发现不知何时洒在四周的阳光慢慢黯淡下来「你帮我用监视器确认一下她是不是出门了,我在这里没办法确认。」 「那你先去找另一个不就好了嘛。」 「我不想多跑一趟,而且你都有时间喝酒就代表你很间吧?帮我看一下。」柳昊靠在车边微微蹙眉,接着听到电话另一边传来一阵悉窣的摩擦声,还有一些人说话的声音,半晌蓝先生才再度开口。 「嗯,我想你应该要报警了。」 「啥?」 「张丽娟住家四周的监视器四十分鐘前就没了影像,全部都被破坏了,我想那位张小姐可能凶多吉少。」听见柳昊一阵叹气,蓝先生幸灾乐祸似地笑了几声「别哀怨了,乖乖报警,这样你就只要假装是个受到惊吓的第一发现者就行了。」 之后很快地,刺耳的警笛一下子为这片别墅群带来一阵骚动,那一排排像是玩具模型的房子内窜出了许多围观人影,保全在警察和群眾的围观下打开那幢别墅的门扉。柳昊则站在一边,像是个旁观着一样,看着几名警察遁入别墅,接着就听说在二楼卧房发现了张丽娟的尸体。 群眾的呢喃不绝于耳,在所有人耳边不断蠢动,鲜黄色封锁线在门口飘盪着;柳昊则被带到别墅一隅询问各种无聊的基本问题,直到其中一名警察从楼梯探头出来,几乎是惊呼似地对着另一个像是带头的警察道「队长,我们从二楼的衣柜里搜出一些东西,你上来看一下。」 柳昊望着那名年纪较大的警察匆匆上楼。接着过了一阵子,他就听见别墅外面传来几个熟悉的声音,以及一张熟悉的脸庞踏入玄关,那张脸亦在和柳昊对视的瞬间立刻露出一种近乎欣喜的微笑。 「小兄弟,我真的真的在哪里看过你吧?」魏馀生凑到站在客厅一隅的柳昊面前,不怀好意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怎么感觉我们最近见面的次数有点频繁啊,我看乾脆直接互相认识一下好了,省得以后又在现场见到你还要问一堆资料。」 「抱歉,我对你没什么印象。」柳昊拉起笑,语气却完全没有任何笑意「我想应该是你记错了;还有我交朋友是属于慢熟的类型,非常讨厌自来熟的人。」 「别那么冷淡嘛,我觉得我们应该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混熟。」魏馀生一边拉上橡胶手套,一面朝着对方的冷脸拉起灿烂的笑,遂将口罩拉上。 魏馀生穿过几个蹲在宽大客厅一隅的同仁,遂踩着白大理石阶梯往二楼走,甫踏上二楼,另一层宽大的接待空间顿时映入眼帘,白色为主的装潢在黯淡无光的阴鬱光线下让整个空间看上去有些冰冷。 魏馀生凑到其中一扇拉着封锁线的门前,朝门内探了一下,偌大的卧室内有扇巨大的落地窗,窗旁是一张米黄色大床,床上则倒卧着一具穿着套装的女人遗体;那女人瞪着双眼,抹着口红的嘴巴微张,脖子之下却怵目惊心地一整片血红,那片红直接延伸到身下的床上,在米黄绸缎的被单上开了一朵巨大的血花。 大杜就站在床边看着法医细细端详着遗体,有稜有角的脸庞在逆光之下更加阴沉。抬起头见到门边的魏馀生,紧蹙的眉头才稍稍松开了些。 「呦,检察官,你看起来很憔悴啊,昨天没睡?」 「嗯。你身体怎么样,好一点了吗?」大杜看着魏馀生嘻皮笑脸地走到自己旁边,却瞥见对方脖子上的贴布,微微蹙眉「你脖子怎么了?」 「唉,刚刚在和别的世界的小伙伴玩摔跤,小伤而已没什么。」魏馀生挥挥手,视线一转便落在眼前的女人遗体上「呦,这一次是个大人啊,兇手忽然换口味了吗?而且尸体看起来很新鲜,几乎是刚死的吧?」 「嗯,死亡时间最多一个小时。根据当地的辖区员警叙述,他们在衣柜里发现了好几隻手机,所有手机里的资料都被销毁了,只有其中一隻留有和杀童案嫌疑人的通联纪录,对话上来看似乎是张丽娟指示李庆贤和杨景焜等人犯案,而且那些指示非常精密,连该在哪里割道伤口都有写;从电信业者提供的纪录来看,李庆贤死前就是在和这位女士通话。」 「留下的纪录刚好就只有跟杀童案有关的,其他组织相关的都没有?听起来是兇手故意留给我们的吧。」 「嗯,其他资料什么都没有留下。还有一件事情。」大杜顿了顿,瞥了一眼魏馀生「你跟我过来一下。」 魏馀生望着那抹宽厚的背影退出卧室,遂转到旁边的房门前,一手将门推开;门后的布局和方才的卧房无异,只是化妆台上成堆的保养品、贴在衣柜上的便条纸比起刚才的乾净卧室要来得紊乱许多,却也让魏馀生感觉这才是屋主真正的卧室。 接着视线一转,床铺正前方的墙壁上,距离天花板不远的地方,一个小小的神坛映入眼帘;只是不太一样的是,那神坛上供着的是一只黑色小酒罈子,而非哪里的神像或牌位。 「我们在李庆贤和杨景焜的家中都有发现这个。」大杜掏出手机,叫了几张相片出来后遂将手机递给魏馀生「你知道这是拜什么神吗?」 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魏馀生兀自地随意瀏览了一下相片,每张照片内容都是和眼前神坛无异「邪神之类的吧,搞不好是一种很极端的守护神喔?真的是一模一样呢,看来那位薛小姐说得没错。」 「薛小姐?」 「大杜你不在的时候,局里来了位精神不太正常的小姐……中间过程有点复杂我就懒得讲了,总之她的父亲是兇手之一。」魏馀生耸耸肩,将手机还给对方「刚刚小刘弟弟留在局里替我们问了,那位薛小姐说,他们确实是一种宗教组织,称呼那种罐子是一种童神;而且据说组织成员涵盖范围很广,从路边的菜贩到公司主管都有。」 「所以他们突然开始杀小孩的原因真的是为了那个宗教?」 「算是吧?她说她爸大概在半年前犯下一起案件。嗯,看她那样子似乎很爱她的父亲,甚至原本要代替她爸到局里自首,不过很可惜一下子就被我戳破了。」 「但有点奇怪……照你这么说受害孩童应该会更多才对,毕竟听上去是一个很庞大的组织,而且如果是一种宗教崇拜的仪式的话,也应该不会只有最近才发生。」 「大杜你这话可不能被记者听到啊,不然会被取一些什么冷血检察官之类的绰号。」魏馀生斜了一眼陷入沉思的大杜「不过我能理解你在想什么,那位薛小姐也说她的父亲曾经因为突然收到上面这样的指示而失眠了很久,但连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间有这样的指示;有些人还因为这样而退出了组织……不过听她说退出的下场都很惨就是了,所以只能够照办。」 「那位薛小姐有提到组织的头是什么样的人吗?」 「没有,他们根本没看过所谓的,呃,教主?我不知道他们怎么叫的,总之好像都是靠当地干部在联络。」 「完全切得一乾二净,典型的组织手法。」 「是啊,听起来真的很不爽。而且还要兇手特意留线索给我们,感觉我们警察真的很没用一样。你说的那些手机没有什么能够恢復资料的方法吗?」魏馀生嘖了一声,退到窗边。 大杜斜了一眼魏馀生,「记忆卡都被拔除了,有几支手机还是在马桶里捞出来的,所以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你说的那位薛小姐的父亲呢,有找到人吗?」 「找到是找到了,不过在医院躺着呢,据说因为不明原因昏迷不醒,我看是没什么望了。」 「那看起来还是只能等杨景焜松口了。」 「我倒觉得别太拘泥于杨先生那边比较好。」魏馀生拉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我们不是还有一位第一目击者小兄弟吗,会来这里就表示那位小兄弟应该认识这位张女士吧?」 「我不认识张丽娟。」柳昊望着眼前眼睛有些充血的警察,平淡地说「但我和张小姐预约今天看房子,你们警察应该都知道张小姐原本就是房仲。因为一直联络不上所以才直接找过来。」 「原来如此。」陈大哥捏了一下酸涩的双眼「可以请问一下你抵达这里的时候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或是有发觉任何异状吗?」 「没有,我来的时候什么都没看到。」 「那怎么会想报警呢?抱歉,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张小姐的死亡时间距离你报案的时间点大概是四十分鐘前;刚刚听附近的邻居说你待在张小姐家门前也不超过十分鐘,我在想这么短的时间内你是有看到什么才会想报警吗?」 「抱歉,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是因为完全联络不到她才会报警,对于张小姐的事情我也很惊讶。」柳临直直地望着那双疲惫却仍旧坚定的双眼,语气没有一丝情绪,亦没有半点动摇「我等等还有工作,如果讯问结束可以先离开吗?」 「当然,之后如果有需要配合的部分可能就要再麻烦你了。」陈大哥叹了一口气,退了开来,望着柳昊在警员的陪同下离开别墅。 柳昊踏出别墅的时候,抬头起却看见天空被灌了铅的云层填满。刚跨上摩托车,贴着大腿的手机便震了几下,像是在催促似地,令柳昊烦躁地叹了一口气,遂再次将车熄火,掏出手机贴到脸庞。 「干嘛?我刚从张丽娟那边出来,现在要去张万堂那里。」 「那正好,劝你最好也把你旁边那一票条子带上,我想你会很需要他们。」另一边的蓝先生悠悠地说着,语气却没了先前的酣醉,而是十分清晰。 「话说清楚点。」柳昊蹙起眉头,望着被警车团团围绕的别墅。 「别急,我会慢慢跟你说;不过你最好边听边走,然后动作快一点,我想你可爱的妹妹应该等不了太久。」 十 对峙 两个小时前,某社区咖啡厅。 玻璃窗外的街道被正午烈日晒得发白,三三两两的白领打着伞巡梭于街边,某些西装笔挺的男性则在咖啡厅外端详一阵后,索性推开玻璃门步入店内,掛在门旁的玻璃风铃啷噹响起不绝于耳。 「上次三合院的事情很抱歉,让你白跑一趟。」咖啡厅一隅,柳临对面的张万堂仍旧面无表情,她却仍从那藏在镜片底下的无神双眼中看出一丝歉意「今天来这里是因为工作的关係吗?」 「呃,算是吧。」柳临斜了一眼旁边的黄延,后者则默默地瞪着菜单上彷彿在发光的食物照片,没什么表情「张先生您怎么会来这里?」 「我就住这附近而已。」 「这样啊……对了,结果您做恶梦的问题有解决了吗?」 张万堂微微蹙了一下眉头,旋即低头拉起手边的菜单,一面用毫无起伏的声音道「抱歉,那是骗你的。」 「啊?」 「我真正要找的是你父亲,做恶梦什么的只是藉口而已。」张万堂一面说一面瀏览着菜单,语气中仍旧没有任何情绪「不过听说令尊过世了对吧?我很遗憾。」 「呃,没关係。」柳临蹙起眉,暗忖最近怎么一票子的人都要找父亲,难不成老爸他在外面被人家追债吗,只是都过了十年了怎么才突然找上门? 「可以问一下您找我父亲是有什么要事吗?」 「嗯。其实我们家和你父亲是旧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大概在我上一辈那时候吧,我父亲年轻的时候迎了个来自国外的神祗回来,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那时就是柳先生替我们处理的。」张万堂抬起头,语气虽没有起伏,双眼却有些哀伤「他对我们家有恩,以前我和他也见过几次;所以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很想当面感谢他,不过似乎已经没有那个机会了。」 柳临望着那双眼,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任由沉重的气氛慢慢淀在所有人的心里,连咖啡厅内的喧嚣都离他们慢慢远去。 「所以我……现在刚好遇到你,我想趁这个机会把话说明白,这是我唯一能为柳先生做的事情。」张万堂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在低声地呢喃自语「待会你照我的话做,离开这里之后,不要回家,直接去警局报案,就说有人在跟踪你们。」 柳临顿了顿,抬起头,却发现张万堂正望着窗外那片熙攘的街道;她张了张嘴正想提问,张万堂却兀自说下去,好像那些话是说给他自己听。 「有人在找你父亲,我不知道那些人找柳齐是要干什么,但我能肯定他们绝对不是什么好人;一但知道你是柳齐的血亲,我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所以你——」 话还没说完,一旁的黄延猛然站了起来,动作之大让整张桌子都震了一下,吓得柳临缩了一下脖子;还未来得及开口,柳临忽然看见张万堂身旁多了一个人,那人戴着口罩墨镜遮掩大半面容,手中抓着一把餐刀抵在张万堂的颈子上。 柳临瞪大双眼,还来不及反应就见一道银光抹过张万堂的颈子,接着温热的鲜红液体併喷而出;张万堂摀着脖子滚落桌下,旋即柳临听见有人开始尖叫、有的则掏出手机报出咖啡厅的地址,惊呼此起彼落,四周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柳临目瞪口呆地抬起头,那戴着口罩的袭击者却早已埋没于一片混乱之中;她茫然地看着蔓延至脚边的红色液体,上面映着的是咖啡厅特有的黄色聚光灯,让那怵目惊心的血泊看上去竟有些闪闪发亮。 接着,柳临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一把抓住。一旁的黄延抓着柳临拨开重重人群,开始往外狂奔,街外的阳光不知何时被乌云垄罩,失去阳光的街道像是迎来凛冬,每一口呼吸都在撕扯着肺部。 柳临被前面的人拖着一路狂奔,眼角馀光之际她看见不远的大马路上,几辆黑色厢型车正朝自己疾驰而来。 「等等,黄延!」柳临见那几辆厢型车像是一隻隻铁皮怪兽,拨开车丛步步进逼,遂煞住脚步,转往一辆停在路旁的计程车「搭这个!」 那司机叼着菸,见后照镜内忽然多出两个气喘吁吁的人,吓得整个人都跳了起来,赶紧将菸捻熄。 「带我们、到最近的警察局!」柳临往后看了一眼,箱型车似乎又更加进逼了一些「拜託,快点!」 「哼,区区人类胆敢暗算本王。」黄延杀气腾腾地瞪着窗外快速拉动的街景「本王定会让那些人死无葬身之地。」 「妈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些人想干嘛啊?」脑中不断浮现张万堂瞪着双眼的表情,那时腥血纷飞,柳临更是心乱如麻。 「不管想干什么全灭了就行。」 柳临深吸一口气,勉强静下心绪后,遂瞥了对方一眼,清了一下喉咙;这一回她的想法难得跟对方一致,但她知道这并不是演电影,他们俩也不是什么电影里的主角「咳,如果可以我也想,但还是报警比较……」 话还没说完,柳临便感觉到整辆车猛然往前倾,让她一个措手不及整个人贴到前面的椅背上;柳临按着七荤八素的头,望向前方,却见爬满雨垢的挡风玻璃前,一辆黑色厢型车迅速在眼前放大。 那一秒,柳临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瞪着挡风玻璃外迅速靠近的厢型车,忽地,她从眼角馀光看见后照镜上,自己倒影的左手边,多了一张乾瘪的黑色小脸—— 接着一声巨响,柳临只感觉自己整个人转了好几圈,身体各处撞了很多下,五脏六腑全搅成一块,然后她就在一整片的混乱之中,没了意识。 * 柳昊面无表情地坐在日光灯下,望着自己对面的另一张满是疲态的脸庞,或许是因为光线死白的缘故,陈大哥那张脸看上去比先前要疲惫严肃许多。 「刚刚我们这边接获报案,说是张丽娟的弟弟张万堂在隔壁社区一间咖啡厅内遭到不明人士袭击,目前还在抢救;而张万堂在遭遇袭击前,我们根据咖啡厅提供的口述和监视画面,他正好和你妹妹待在一起。」抹了一把脸,陈大哥抬起头望着对面那人「你妹妹在张万堂遭受攻击后就和另外一人跑出咖啡厅,就像你说的一样,她似乎正在被什么人追赶。不过我真正想问的是,你妹妹本来就认识张万堂吗?」 柳昊叹了一口气,微微瞇起眼,「警察先生,你们应该不想要再有受害者出现了吧?既然如此我们现在应该要先专注在被掳走的受害者那边才对,而不是在这边问我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你妹妹那边已经有人在负责了,透过监视器也掌握到了行踪,找到人只是时间的问题。」陈大哥压低声音,双手交叠凑到柳昊眼前「还有这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问题。我一次说清楚,柳先生,包括你妹妹柳临的事情可能都和杀童案拖不了关係,如果你能够将你所知到的一切一次说清楚讲明白,或许我们就能直接解决问题的根源,你能理解吗?我不知道你是基于什么理由才隐瞒一些我们应该要知道的事情,但我能肯定如果你继续沉默下去,我想对你妹妹或是我们都没有任何好处。」 「以一个警察来说你真的很敢,你应该知道威胁受害者家属这样的事情传出去会很难听吧?」 「别忘了你还有另一个身分是杀害张丽娟的嫌疑人。」陈大哥不甘示弱地沉着声音道「虽然目前没有任何证据,但我这边也有的是方法能让你开口,就看你要选择哪一条路。」 「放心吧,我没说我不讲。」柳昊直直地望着对方,瞥了一眼桌边的录音机,笑了一下「我同意你的看法,也当然可以把我知道有关张家姐弟的事情告诉你们,但作为交换,你们不能追究我取得这些情报的管道或是方法。」 陈大哥深吸一口气,沉思半晌之后遂把一旁的录音机关掉「好吧,我答应你。」 「事实上,我妹在之前就和张丽娟以及张万堂见过面。」 「你妹妹和他们认识?」 「不是认识,是见面。」柳昊翘起腿,琢磨了一下「因为我妹妹的工作是属于接案子的形式,所以会跟一些陌生人见面。但是后来发现这对张家姊弟一开始接近我妹妹的目的并不单纯,他们用工作的名义接近她似乎也不是只为了找我妹妹,所以我今天才会找上张丽娟,我想要搞清楚他们到底要干什么,只不过没见到本人就是了。」 「所以关于他们的目的,你心里已经有底了吗?」 「抱歉,这一点我无可奉告,只能说那对张家姊弟铁定不是带着善意接近我们的。」 陈大哥抹了把脸,叹了一口气「好吧,换一个问题。你知道他们有参与什么样的组织或是集会吗?」 「不知道,不过他们背后确实是有组织操控。」 「那么你当时为什么会知道张丽娟遇害,你并没有进到屋子里吧?」 「你好像很在意这件事情。」柳昊瞇起眼,「有时候警察太敏锐不是一件好事。」 「你好像搞错了一件事。」陈大哥直直地瞪着对方,语气多了一丝严厉「听着,柳昊,我说过我不会追究并不代表我不会过问;我也不在乎你后面有多大的势力或是靠山,今天我之所以答应你只是因为你提供的资讯可能会帮助我破案,但这并不代表我不敢违背你背后所谓的『势力』。」 那瞬间,整个房间的空气好像凝结了,四周静得柳昊都听得见对面那人的呼吸声,那是一阵阵非常平稳的、毫无情绪的起伏,平淡到一点破绽都没有。 「好吧,反正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柳昊笑了一声,那声笑在整个小房间内十分清晰且刺耳「我在抵达张丽娟家前,就先用监视器确认过她大概一个小时前就回家了,至于我怎么查看监视器画面这一点我就不明说了。当我到她家门口时却发现没有人应门,同时也发现张丽娟住家四周的监视器被破坏,顺带一提那几支监视器中有两支是针孔,铁捲门和里面大门各有一隻,全部都被破坏,这就表示兇手可能非常熟知整个别墅的结构。」 「原来如此。」陈大哥托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监视器的事情我们知道,不过针孔摄影机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我会派人去查。只是一般住家怎么会用到针孔摄影?就算防小偷也有点过头了。」 「你也知道张丽娟并不是什么一般居民。」斜了对方一眼,柳昊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喔,对了,如果你们去看张丽娟住家那条街口的监视器,会发现疑似是兇手的人有经过那附近;那位兇手先生骑着摩托车把凶器扔进附近一个大排水沟里,现在如果去捞一下应该找得到。我背后的『势力』要我告诉你们这些,算是为医院那时的事情一点小小的赔礼。」 陈大哥抬起头望着对方,正想说点什么,身后的灰色不锈钢们却一阵叩响,让他只能先闭上嘴回头应门。 「陈大哥?抱歉,刚刚接到报案,说是在乡道上出了一起重大车祸,当事人疑似是我们正在追踪的两名受害者。」小刘顿了顿,偷偷瞥了陈大哥身后那人一眼「那个,馀生他刚刚已经带人先过去了。」 「我知道了,现在过去。柳先生就暂时交给你负责。」 十一 邪神 灰色的天、总是冰冷的大地,以及开始落在肩上的斗大雨珠,还有躺在地上的自己。这副景象让黄延忽然觉得有些眼熟,彷彿听见那从未停歇的战争砲火在耳边响起。 只是,唯一不同的是,眼前的一切却十分杂遝:交错的车辆、往自己方向看的围观群眾、以及一大群来势汹汹的敌人,不像他记忆中的战场那样眼见所及皆成焦土,什么都没有。 啊,对了,刚刚被一大群浑蛋人类追着跑,然后——他想起最后的画面是整辆车子被撞得腾空飞起,接着翻了五六圈,最后重重落地。 甩甩有些沉重的头,过去的幻觉消散;黄延眨了眨眼回到现实,发现自己被挤在一个狭小的铁箱子里,四周塞满了破碎的铁管零件。视线一转,右手边是只剩下几片玻璃渣的小窗框,窗外是一整片白色雨幕,大雨中有几片幢幢人影相互交叠地晃着。 雨在头上的那块铁皮上敲锣打鼓似地霹霹啪啪响,黄延有些烦躁地蹙起眉,一手按着身下的车顶——他猜想那大概是车顶,毕竟眼前就是扭曲的皮椅——试图将整个身体往一旁的窗框挪,右脚却没有应他的要求移动;下意识地往下一撇,才发现自己的右脚像是麻绳一样被扭曲成奇怪的形状,血肉模糊。 这下可麻烦了。黄延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右脚恢復的时间,遂转头望向柳临原本坐着的方向;隔着各种扭曲的零件,他看到那女孩低着头,安全带牢牢地将她系在颠倒的坐位上,黑色的长发纠结地遮着她的脸,让他看不见对方的表情。 黄延唤了那人类几句,却迟迟不见对方回应,暗忖大概是没了意识。再次望向窗外,却见被雨打到花白的地上多了几双脚;黄延不悦地嘖了一声,瞥了眼右脚,遂仅剩的三肢併用,硬是将身体给拖出成了一团废铁的车内。 甫踉蹌地离开铁箱子,黄延刚抬起头,就看见自己被三四个人团团包围,所有人顶着大雨,皆面无表情望着自己,一眼望过去还以为这些人是有着相同面孔的复製人。 「哼,你们来的正好,本王正想找人问个清楚。」黄延站在翻倒的车前,环顾围在四周的所有人,冷笑一声「你们是谁派来的?要是回答能让本王满意的话,本王可以考虑帮你们留个全尸。」 「柳家的人在里面吧?」无视黄延的威胁,其中一人从腰际掏出一只手枪,黑色的枪管在暴雨的洗礼下黑得发亮。 「不知道,本王从来不记人类的名字。」黄延瞇起眼,正要往前走一步,忽地四周一阵漫天巨响,像是什么东西在所有人耳边炸开;黄延从那些巨响中听见人们的惊呼尖叫,以及他感觉到腰部背部被重重地打了好多下,让他整个人一个踉蹌摔在湿濡的地面上。 「把柳家的人带出来,剩下的全杀了。」其中一人瞥了眼倒在地上的黄延,雨水将黄延身下的血泊迅速扩大;接着三五个人聚在不成原型的车体前,开始翻弄着成了废铁的车体。 「……这么来一下比较清醒了。」忽地,眾人身后那本该成为冰冷尸体的人慢慢地按着地板站了起来,几个人瞥见身后的异状,纷纷停下动作回头望向黄延;不断渗出的血液像是廉价顏料一样染满黄延的下半身,血肉模糊的右脚看上去更加触目惊心。 「不过还是蛮痛的,你们这些废物人类应该都有被挫骨扬灰的觉悟了吧?」黄延勾起一抹笑,血痕混着雨水流过他的脸庞,让他的笑看上去十分狰狞;围在车边的人们见状纷纷抬起枪管,一下子又是漫天枪响,只是这一次,本该倒地的人没有倒地,反而走到其中一人面前,苍白的手一把抓住那人的头部。 「开啊再开啊!来吧,本王特别允许你再多开几下,来!给你十秒的时间挣扎,再多给本王挣扎一下吧!」黄延的笑声比枪响还要刺耳,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望着车前浑身是血的人裂嘴狂笑,另一人则被抓着头,离地的双脚在空中乱踢。 驀地,眾人还没来得及再次举枪,黄延便以眨眼般的速度将手中的头颅往地上奋力一按,接着血水併出,雨珠混着血肉在漫天飞舞,四周的尖叫更是到达了巔峰。 「好了,有人要回答本王的问题了吗?」黄延从那一地的肉泥中收回手,笑着环顾四周的所有人,那些人毫无例外地全都瞪大双眼面露恐惧,各个双手颤抖,连枪都提不稳了。 「没有?还是没有吗?」黄延走到另一人面前,一把抓起另一个人的脖子,「你们刚刚说什么来着,全杀了是不是?要杀了谁?本王吗?有自信做得到的话就来啊!」 砰——!忽地,黄延整个头被突如其来的衝击打得往后仰了一下,接着血花併飞,一下子印堂多了一个血窟窿。 黄延用血肉模糊的脚往后一蹬,整个人才没摔回地上去。所有人都张嘴结舌地瞪着那应该成为尸体的「人」顶着满脸血肉站稳脚步,人们用尽一切常识试图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以及眼前这个男人,可惜一切乃是枉然。 黄延就像是苍白的人偶,带着狰狞笑容的血脸慢慢抬起来,或许他正在咯咯狂笑,只是狂暴的豪雨让他的笑失去了声音,变成一种无声的、却烙印在所有人眼里的恐怖微笑。 黄延将手中的人体摔到一边,望向远方唯一一个举着枪的人;那人张着嘴,瞪大双眼,脸上爬满已经不知道的是雨水或是泪的痕跡。 「啊、啊……啊啊啊啊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眼看满脸是血的黄延走到自己面前,那人扔下枪踉蹌地往后退,最后跌坐在地乱踢着腿。 黄延居高临下地瞪着在地上蠕动的人,收起笑,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人疯狂地往后爬,杀猪一般的求饶不绝于耳;黄延抬起脚,直视着那双湿润充血微微颤抖的双眼,遂奋力一踩—— * 柳临慢慢转醒的时候,隐约间觉得耳边有些喧嚣,接着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离了地正在空中旋转似地,让她快要把胃袋给翻了出来。 柳临睁开沉重的眼皮,飘忽的思绪间方才的记忆慢慢涌了上来;她隔着发丝用眼球环顾四周的破碎变形的车内一隅,才意识到原来刚刚发生的一切并不是什么恶梦,都是真实的。柳临微微移动左手,却发现身上没一个地方不在发疼,光是呼吸都让她痛得齜牙裂嘴,同时却也让她清醒许多;她咬牙费尽力气解开安全带,突如其来的松绑让柳临整个人摔了下去,虽然没什么高度,但狭小的空间还是让她整个人东撞西敲地,差点就又晕了回去。 「黄延……?」柳临望向身旁的座位,却早已没了人影,只留下一地血跡。是先出去了吗?柳临反射性地往外爬,旋即想起方才那朝自己疾驶而来的厢型车,又停下了动作,整个人就这样卡在破碎变形的车窗前。 正当她琢磨着该怎么办的时候,忽地,她听见外头的劈啪雨声嘎然而止,那种突如其来的静默是非常突兀地,让她有些不知所措。是雨停了吗?柳临下意识地视线一转,眼角馀光却发现前面本应该昏死过去的司机,不知为何头部正用一种十分诡异的姿势转向自己,然而司机的双眼缓缓睁开,双眼却只有灰白的眼球瞪着自己。 四周静得可怕,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柳临和那司机对看了几秒,突然有一种奇怪的直觉,心里的某一隅正告诉她这一切都不太对劲,外面怎么会没有声音了?就算雨停了也应该会有一些马路该有的喧嚣—— 就在柳临蹙眉陷入沉思,司机被稍稍扭曲的颈子却开始出现几个黑色斑点,一开始只是像瘀青那样的斑点,接着那黑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扩大,遂形成一个类似小孩手掌印子的模样;柳临一见那不明所以的黑斑,心中警铃大作,脑中闪过在薛有娢家瞥见的那张乾缩的小脸,以及刚刚在车祸前印在后照镜上的那东西;她开始确信这个小小的扭曲空间中,一个不该混入的东西混了进来。 「给我住手!」柳临朝着昏死的司机吼了一声,见那小手微微停了下来,遂又继续掐紧司机的颈子。 「停下来,你要干什么,快住手!」司机的颈部已经有些凹陷,一股没来由的怒气涌上柳临的心头「妈的你够了吧?跟那个人没有关係,你杀了他也没有用,喂,听不懂吗?给我住手!够了吧!」 那紫色手印顿了顿,接着柳临听见头顶上发出一阵不妙的咿呀呻吟,好像有什么东西忽然压在整辆车上;旋即她感觉到压着自己头顶的椅面慢慢矮了下来,整辆车被硬生生地往下压。 柳临闭上双眼,意识开始飘忽。她蜷缩在逐渐缩小的空间中,试图像电影里演的那样用背脊顶着车顶和其相抗衡,却仍只是无力挣扎,头上的天花板依旧不断往下沉。那时或许是因为意识迷离的缘故,眼角馀光,她隐约看见破碎的挡风玻璃外有四张小脸在看着自己,那些脸是模糊不清的,柳临也不太清楚那些脸到底是什么东西、从何而来。 就在她徘徊于晕眩边缘,柳临望着那些脸的时候,忽地,耳边传来一阵惨叫,就像在薛有娢家里听到的那种叫声一样是非常刺耳且难以言喻的声音;接着,雨声啪撘啪撘地重新打在车上,柳临感觉好像听觉忽然恢復似地,属于雨天的喧嚣、以及此起彼落的惊呼一下子回到耳边。 柳临下意识地看往司机的方向,那司机仍旧双眼紧闭躺在驾驶座上,面部朝前,脖子上苍白却乾净,好像刚才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错觉。 忽地,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抓住,柳临猛然回神,却发现窗框外伸入一隻血跡斑斑的手,差点叫了出来;还没来得及反应,柳临整个人就被那隻手粗暴地拽出车外。 然后,刚踉蹌地跌出车外,柳临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傻了。 雨混着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然后是满地血肉模糊的人体,柳临已经看不出那些人原本是什么样子了,只能从服装判断这些可能都是先前追着自己的人;接着是面无表情的黄延,纠结的长发掛在头上,苍白的脸庞爬满了红黑的痕跡,即便雨白花花地打在那人身上,却也洗不净那人的一身血污。 一整片血流成河的人体、佇立在中央的黄延。柳临望着这片景象下意识地就明白方才这个地方都发生了些什么,但她一时间亦只能目瞪口呆地瞪着雨中的黄延,她突然好像不认得那人是谁,或是什么人了;那看似熟悉的苍白脸上面无表情,却比柳临所见过的冷脸还要冰冷,好像那不是人的脸,而是一片塑胶做的人脸壳子。 柳临张了张嘴想要对那人说什么,无奈一下子涌上来的千头万绪让她说不出话,她也没有任何力气从那些思绪中拣选出句子,只能用双眼和那藏在白色面具之下的黑色眼神对视半晌,用一种无意义的视线和黄延无声对峙。 然后,在一片静默的暴雨中,警笛慢慢地从远方响起。 到场的医护人员和警察望着一地的尸体,几乎是傻了半晌才回神驱离围观群眾。之后时间开始流动,医护人员聚集在翻倒的车体前,将柳临以及昏迷不醒的司机送上救护车。 柳临在眼前涌动的白色人影间,瞥见黄延站在警车前,面无表情地望着眼前两名警察对自己说着什么;交错的人影、慢慢黯淡下来的雨天,一切在柳临眼里都像默剧一样没有任何声音,却又深深刻在她心里似地刻骨铭心。 柳临被塞进救护车之后,不到十分鐘,另一批警察陆续到场,蓝红色的光成了逐渐暗下的灰白雨景中唯一的顏色。 十二 惩罚与救赎 薛有娢抬起头,却见门口站着的不是任何一个穿着深色制服的警员,而是一个年轻人,那人有着一头显眼的橘红色头发,在这死板又灰白的空间中略显突兀。 薛有娢张了张嘴,正想提问,对方却率先开口。 「今天早上你有和我妹妹见过面吧?」柳昊望着对方的疑惑神情,遂补充道「柳临是我妹妹。」 薛有娢微微瞪大双眼,旋即低下头,「对、对不起,你妹妹……」 「现在这个状况跟你也没有直接关係,而且我来这也不是要让你道歉的,我只是有些事想问你。」柳昊耸耸肩,走到薛有娢对面的位子前,拉开椅子坐下「头抬起来。」 薛有娢抬起头,对面那人仍旧没什么表情,用一种很平淡的语气问「你为什么要接近我妹妹?」 「……因为爸爸叫我这么做的。」 「你爸叫你做什么你就做吗?」 「不是、我爸不是那种人,他也挣扎很久啊!但要是不照上面的做就会……我爸也是无可奈何的,他也不想伤害任何人,他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他也是受害者,也是被逼的才会这样!绝对不是什么坏人!」薛有娢说着眼睛又开始湿润了起来,一面抽抽噎噎地解释「我爸他是个很好的人,以前在市场摆摊的时候明明没赚多少还是想办法把我养大;他、他也是为了让我出国念书才想要赚大钱,才会想要加入那个宗教——」 「喔,所以就因为他是你爸?」柳昊瞇起眼,语气冰冷,望着对面露出一种茫然的神情,遂叹了一口气「算了,那些都不是重点。我想知道的是,你们所谓上面的人到底跟你们下了什么样的指示?」 「呃,我也不是很清楚……」 「有件事我想先说清楚,我不是那些警察,所以多得是方法让你说实话;对,因为我不是警察,我可以不择手段得到我想要的答案,如果你想要让你父亲好过一点,那就乖乖把所有该讲的讲清楚。」柳昊双手微微用力按紧膝盖,指节开始泛白「别给我摆出那种无可奈何的受害者表情,我妹妹还不知道在哪个地方躺着呢,坐在这里和你说话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大的耐心了。」 薛有娢抬起头,对面的冰冷视线直直地扎向自己,让她不觉肩膀缩了一下「对不起,我只有听我爸说上面的人在找叫一个叫柳齐的风水师,说只要找到他就能无条件退出组织。我、我一开始也真的不想害她,那个时候找上她的时候也犹豫了很久……一开始只是想透过柳临找到那位风水师而已,谁知道他已经过世了。」 「所以目标就转往柳齐的女儿身上吗,找到之后要干嘛?綑一綑带去组织?」柳昊看着对方抿紧嘴唇点点头,叹了一口气「完全搞不懂你们这些人脑子装什么东西……算了,看你爸那个样子大概也是完蛋了吧。你呢,打算怎么办?」 「我、我爸他也是被逼的——」 「行了,不需要你一直提醒我这件事情。」柳昊搔了搔后脑杓,压着心理的不耐话锋一转问「我问你,你想要帮你爸吧?」 薛有娢望着柳昊,她能看出对面那双黑色的眼中,有着各式各样的情绪,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从那些千头万绪中,感受到一丝怒火。 「我有个方法可以帮你爸,要听吗?」柳昊望着对方怔怔地点点头,叹了一口气,遂掏出一隻黑色手机推到对方面前「我有个朋友希望你能帮个忙,只要你肯帮他,他说会想点办法把你爸的刑责弄轻一点……当然顶多也只能从轻量刑。选择权在你手上,如果愿意的话就用这支手机打过去,手机里的通讯录只有一支号码,打那支就行,他会告诉你要做什么。」 薛有和望着那支映着日光灯的黑色手机,还没来得问些什么,对面那人一语不发地站起来,遂转身离开令人窒息的白色空间;灰色铁门闔上的声响在一片寂静中像是雷鸣巨响一样,那之中似乎还有一些怒意,吓得薛有娢缩了一下脖子,接着便是无限的寂静。 薛有娢抖着手抓起那支手机,手中的小小机械宛如千金重,握在手心里沉淀淀的,却怎么也举不起来。 * 三天后,张万堂在医护人员抢救之下顺利清醒,转往加护病房,杜检伙同警方顺利完成侦讯;而薛有娢的父亲薛宗泉原本昏迷不醒,但说也奇怪,在魏馀生等人根据薛有娢的供词,从薛宗泉家中卧房的床底下发现那只装着孩子头颅的陶罐之后,薛宗泉便奇蹟似地清醒了过来,亦顺利完成了侦讯。 而杨景焜则在听闻张丽娟身亡后态度转变,几乎是哭着和警方全盘托出了一切。有人说,他被带往侦讯室的神情简直像是得到了救赎。 「张万堂已经承认是他杀了自己的亲姊姊张丽娟。」大杜抹了把脸,看着桌前的陈大哥「根据他说的,张丽娟似乎是组织里举足轻重的干部,负责管理北部所有的组织成员;张万堂也表示姊姊其实从很久以前就想过要离开组织,这一次会指示李庆贤等人犯案也是和组织交换的条件之一。但张万堂说他无法看着这么多小孩受害,所以多次和张丽娟谈过这件事,也因此在上周末下午在谈话过程中似乎有些衝突,那时张万堂就失手杀了张丽娟。」 「他说他是失手?」 「嗯。」大杜见对方蹙起眉头,便意识到陈大哥眉宇间的疑惑「事实上我也觉得有点奇怪,如果真的是失手的话,还能够这么郑定地销毁张丽娟手上的所有资料吗?我个人比较倾向于他是预谋,不过这也只能当作猜测,毕竟证据不足。」 「这样一来,从所有证据来看,整起案件也只能当做张丽娟是主嫌了,完全没有办法彻查他们口中的『组织』。」 「说实话关于所谓的『组织』,我们也只是听一些加害人的口供推出来的,根本没有什么实质证据可以证明这一连串的案件和那组织有直接关係。不对,所谓的组织说不定指的就是张家姊弟而已,很有可能根本没有任何什么更加庞大的幕后组织。」 「那薛有娢呢?那要怎么说?她还说组织成员涵盖非常广,而且也有明确指出张丽娟等人不过是国内的干部而已;还有那天车祸现场的那些人,很明显是有组织在操控吧?」 「车祸现场那些人全死光了,根本没办法问,而且你也知道那件事情也被明令不能再追查下去;还有你不知道吗?薛小姐的事情。」大杜看着有些激动的陈大哥,平淡地说「那位薛小姐前天接受了医疗人员的检验,她似乎拥有精神疾病相关的病史,身上也有不少自残的伤口;嗯,不过从她各方面的情绪表现来看不难推断。你应该知道有精神疾病的证人提出的资讯,有很大的机率是不会被採用的。」 「你应该很清楚,她说那些的时候都很正常,更何况也不是只有薛小姐一个人这么说——」忽地,陈大哥却没有继续说下去,他闭上嘴巴,望着对面那张总是毫无起伏的脸,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你……是不是上面又有人说话了?」 大杜没有立刻回应,只是望了对方一眼叹口气,遂转身往门口走「总之兇手基本上都抓到了,剩下的交给我就好。这阵子你也辛苦了,之后放个假好好休息吧。」 「杜子缘,你应该知道这不太正常。」陈大哥看着滞在门前的那抹宽大背影,低低地说「我不知道上面又想搞些什么,也不在乎,有些事情该去做的我就会去做。今天这案子证据不足,我会想尽办法把事情搞清楚;就算就这样结案了,我也不会当作是结束,你应该知道我会怎么做。」 「嗯,但我没想到你是怀抱着执行正义的心理坐在这位子上。」 「别开玩笑了,你知道我根本不敢有那样的想法。」 大杜微微撇过头,眼角馀光看见陈大哥用一种凛然的眼神望着自己,那时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笑,但他知道自己的语气是有些上扬的「既然如此,陈大哥,作为你的朋友,我只能跟你说声保重。」 「嗯。」 「因为接下来会是一场恶战,」大杜转开门,离开前轻轻说了一句「我希望大哥你能够坚守这份理想直到最后,因为这圈子里真的很需要你这种人。」 十三 恶意的尾声 魏馀生看着裂开的白色天空,从那裂缝中泛出一种火光似地柔和橘光,好像从那裂缝中探去,就能够看见一些事情。 「馀生,杨景焜家里的罐子找到了……很奇怪欸,上次大杜来的时候都没发现那个罐子,明明就摆在很明显的地方。」小刘走到靠在车旁的同僚旁,顺着对方的视线抬头望了天空一眼「看起来云要散了,明天应该不会下雨了吧?」 「唉,小兄弟真是一点诗意都没有,只会想些这么无聊的事情。」魏馀生夸张地叹了一口气,视线一转看着眼神死瞪着自己的同僚「怎么啦?罐子找到就行了吧,有确认过里面的东西了吗?」 「嗯。」小刘垂下眼瞼,有些难耐地抿抿唇,嚥了口唾沫「那个、馀生?」 「干嘛?」 「你说那些小孩是……呃,被变成邪神那类的东西了吧?」 「嗯,不知道欸,可能是吧?」魏馀生抬起头继续望着天空,暮光之下,积在天空上的云块像是烧起来似地染上一层赤红「我以前听我那室友讲过,一般来说养小鬼的话,要挑三岁以下的幼儿作为对象,七八岁的有点太老了……不过听说这是从国外传进来的,或许有一些我们没听过的方法也说不定。怎么,你也想养一隻吗?这东西听我室友说很像神奇宝贝那样喔,需要的时候召唤出来,还可以一次养好多隻,前提时你要有那个能耐啦!」 「不,我并没有要养。我只是想问那些孩子之后会怎么样?」 「会怎样?嗯,看家人喜欢火化土葬还是树葬吧……啊,你该不会是想问他们会不会上天堂之类的吧?」魏馀生嘲讽地瞇起眼,裂着笑看向眼前满脸忧鬱的小刘「真的这么想知道可以试试看观落阴啊?还可以顺便看看自己的元辰宫之类的,看你这辈子有没有发财命;要是有记得跟我说一下,我会在你中头奖的时候去跟你认亲——」 「妈的我真是傻了才会跑来问你。」小刘翻了个白眼,无力地打断一连串的废话,遂拉开车门准备鑽进后座。 「唉,别生气啦,我看你愁眉苦脸的想说和你聊聊天会不会好一点。」魏馀生一把挡住即将关上的车门,望着车内那张臭脸笑了几声「不过我也只能跟你说,人死后就是尘归尘土归土啊,没有什么来世也没有天堂和地狱,那些孩子在我眼里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所以很抱歉,没办法给你什么美好的答案。」 「那你看到那些是什么,难道不就是——」 「小刘,我说过了,这世界上没有鬼。」魏馀生低头望着对方拉起一抹笑,「有的只是满满的恶意,一旦恶意消失,那些东西自然就会不见。」 小刘看着对方的脸,逆光之下魏馀生的脸蒙上了一层阴影,让小刘无法看出对方的表情,只知道那张脸一如既往地掛着笑容;只是那笑又不像是平时那样满是嘲讽,而是一种意味深长、好像藏着千头万绪的笑,小刘无法读出那笑容后面藏着的是什么意思。 当他踌躇地张口想问些什么,远方却传来一声唤让魏馀生回过头,接着他看着同僚闔上车门,向着自己招手示意,遂转身离去。 * 柳临慢慢地睁开眼,先是看见一片纯白的天花板,和她卧室里那泛黄膨胀的轻钢架天花板截然不同,让她猛然想起自己好像被送上救护车这件事情。 然后是扑鼻而来的消毒水味、以及撒在自己脸上的一片橘光;柳临瞇起眼遮着有些发酸的眼睛,意识到现在的时间似乎是傍晚。她试图转转颈子,无奈一点动作皆牵动着身体四处的疼痛,让柳临只能超级缓慢地环顾四周,视线最后落到旁边床位的黄延身上。 黄延面无表情地坐在床边,盯着手中的报纸,身上没有半点伤口,苍白的皮肤上亦没有包扎的痕跡;柳临盯着床边的人影,脑中浮现的是在一片雨幕中,满身血腥的那副景象,刺鼻的腥味彷彿再次扑鼻而来,让柳临心里又是一阵疙瘩。 黄延抬起头,黑色的眼正好和柳临对上,那眼中不再像当时那样如同一把刀,却让柳临反射性地缩了下「总算是醒了。」 「呃……我昏了多久?」柳临尷尬地随便问了句,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好像被砂纸磨过一样,声音沙哑。 「只昏了一天,中间你有醒来,不记得了吗?」望着床上那人怔怔地摇头,黄延微微蹙眉,用一种鄙夷的表情打量着对方「哼,看来本王高估了人类的智能和记忆力,要重新评估一下了。」 柳临翻了个白眼,「你一定要这样对伤患说话吗?」 「自己伤好这么慢,干本王屁事。」黄延整了整手中的报纸,低头继续瀏览「还有,今天早上那个叫柳昊的有来过,说要是你醒了就打电话给他。」 「嗯。」柳临随口应了一声,旋即想起自己的手机在车祸时早已被摔成渣渣,心里淌血之馀,一下子便沉默了下来,让她心里的那片疙瘩又升了回来。 房内瞬间陷入一阵寂静,柳临望着天花板发呆了一阵,无奈除了脑门有些发疼之外,精神奕奕,思绪清醒得不得了;无事可干的等待期间让柳临感觉彷彿度日如年,翻来覆去之后索性拿起一旁黄延剩下的报纸随便瀏览。 可想而知所有的报纸都写满了几天前的连续杀童案,这件事前阵子起就攻佔了各大新闻版面,柳临隐约也有听说这件事情,但不太知道详情。直到现在她才从报纸上得知张家姊弟竟是杀童案的主谋,忽然觉得有些不真实;她固然感觉到张万堂似乎和一些奇怪的人有关係,亦知道那对张家姊弟有些蹊蹺,却怎么也想不到这两人竟是重大刑案的主嫌。 报纸上对于事件的来龙去脉写得很模糊,被害孩童的尸体状况的部分却鉅细靡遗,大概看下去也只知道整个案件已经结束,而张万堂似乎存活了下来。柳临放下报纸,望着慢慢暗下来的天空,想起当时咖啡厅发生的种种;她不知道那时追着自己的那些人、他们俩遭遇的车祸和整起案件有什么关係,她也不敢多想,只能当作是偶然,只是仍旧不明白张万堂这个人究竟想干什么。 他说他和老爸认识。柳临偶然想起张万堂在咖啡厅那时提起老爸名字的时候,露出一种五味杂陈的神情,那副表情包含着很多的情绪,她隐约能感觉到那些情绪都不是负面的。这么一想,柳临确实不太知道老爸生前的为人或是人际状况,只知道他好像很厉害,仅此而已。 最后,柳临的思绪又回到车祸之后那片尸横遍野的景象;虽然车祸的事情大部分都不太记得了,只知道出事前自己被一大批人追赶,接着就是一片混乱的片段记忆,她甚至连自己怎么来医院都不太记得。混沌的记忆之中,很讽刺地,唯一最清晰的就是那片血跡斑斑的景象。 柳临有好几次试图开口,千头万绪全堵在嘴上,无奈却仍旧什么都问不出来,最后还是黄延满脸莫名地率先抬起头。 「你这人类是怎么回事,脑子被撞坏了吗?」 「才没有,我——对了,这段期间有发生什么事吗?有没有警察过来?」 「警察?喔,如果你说的是那些穿制服的烦人傢伙已经来过很多次了,你还跟他们说过话。」 「欸?我说了什么?」 「不知道,本王没有兴趣听你们人类的废话。」黄延有些烦躁地敷衍,遂拒绝谈话似地将头埋回报纸上。 「那你呢,你都没受伤吗?」柳临则直接无视对方的拒绝对话信号,继续兀自问道「欸对了,还有载我们的计程车司机呢?他没事吧?」 「你很烦欸,那个负责开车的人类还活着啦,好像住隔壁还是那里的病房,昨天还来这边看过你。」黄延再次不悦地放下报纸,咬牙切齿地,最后还是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继续说下去「……放心好了,本王不会因为那点破事就受伤;还有什么问题给本王一次问完,别在那边吞吞吐吐的,浪费时间。」 柳临叹了一口气,却突然有种莫名的安心感,卡在嘴里的问题也很自然地溜了出来「好吧,警察有来找过你吗?」 「那些烦人的傢伙找过本王很多次,都是问一些无聊的问题就回去了;哼,人类是有多间才会为了一点屁事在那边大惊小怪。」 「被警察找上就不只是一点小事了吧?」柳临斜了对方一眼,踌躇了一下「警察是不是因为那些人的关係才会找你?」 「哪些人?」 「当时在车祸现场倒在地上的那些……呃,人。」柳临抿了抿唇,嚥了一口唾沫「虽然我不太知道当时的状况,也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追着我们,但我想那时的状况应该很糟,所以你才……好吧,追根究柢应该算是我把你捲进这件事情的,毕竟要是那天我没让你跟着,就不会造成这种状况,所以我也要负一半的责任。」 「虽然不懂你想表达什么,但本王要是不跟着你你大概已经死了几十次了。」 「对,是这样没错,我很感谢你;不过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我的意思是,你当时……呃,是你杀了那些人吧?」柳临直直地望着对面那双眼,黑色的眼睛像是深不见底的湖面那样,没有任何波纹和情绪,只是平和地,静静地看着自己。 「因为构成了威胁,所以本王灭了那些人,虽然终究还是没问出那些垃圾是打哪来的。」 「是吗,好吧。警察那边没有说什么吗?」 「本王说过了,只是被问了一堆无关紧要的问题。」 只是被问问题而已吗?柳临微微蹙眉,她感觉那种惨烈的景象就算用自我防卫也会被判定成过当吧?想来想去,脑子却只是越来越疼,索性叹了一口气,放弃继续思考下去。 反正最后没事就好了吧。 「哼,你的问题就这些吗?」黄延瞇起眼,拾起腿上的报纸「没事的话就别吵本王,滚去睡你的觉吧。」 「咳,最后一件事情。」柳临清了一下喉咙「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以后要是再遇到那种状况……当然应该是不太可能啦,我也不希望。要是以后再有这样的情况,拜託别随便把人杀掉,顶多弄个半残什么的就好了,可以吗?」 「为什么?」 「呃,因为怎么说那都算是杀人啊?当然我不是要同情那些人啦,只是你要是杀人的话以后会很麻烦。」 「哼,无所谓,本王不在乎。」 「这也不只是你在不在乎的问题啊!怎么讲,我很难解释,总之会麻烦的绝不是只有你一个。反正你只要把对方弄到无法攻击自己就行了嘛,杀了不是会更麻烦吗?」 「对本王来说不杀更麻烦。」黄延不悦地瞪着柳临,「完全无法理解你想表达什么,那些人明明就是要你的命,杀掉才是合理的吧?难不成你还要等别人把刀架在你脖子上才甘心吗?」 「从逻辑上来说这样是正确的没错,但是、要是杀掉会带给我麻烦。」柳临深吸一口气,捏紧手边的被褥「我有跟你说过吧,要是给我带来麻烦,你就不准继续住在我家,我不希望你和柳昊将麻烦带到我这边来。」 黄延和柳临对看了一会儿,良久之后叹了一口气,遂继续埋首于报纸上密密麻麻的字句间,「……知道了,本王答应你。」 柳临愣了愣,没有想到对方会这么轻易答应;望着对方发愣之际,黄延抬起头瞪了柳临一眼,才让她猛然回神,遂有些尷尬鑽回床上,拉起被褥翻了个身。 不知道是不是放心下来的缘故,柳临瞪着白色的塑胶房门,意识开始朦胧;在飘忽的意识中,脑海里闪过许许多多的思绪,那些破碎毫无意义的思考中,像是幻灯片一样拨放着这几天下来发生的一切,最后停在薛有娢那缩在厨房啜泣的身影。 十四 结束与开始 「我很意外你居然会让那个女的帮你。」窗边,柳昊看着垄罩在夜色中,比天色点点繁星要亮眼的夜街,眾多的光点像是会流动的银河那样巡梭于街道之间,为入夜的城市每一隅送上灯火。 「能多一点人手帮忙我会比较轻松,况且她有和组织接处过,会是很好用的一个人。」蓝先生一如既往地陷在沙发里,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手中把玩的并非他所爱的水晶玻璃酒杯,而是一只格格不入的陶罐子,上面封着诡异的黑色麻布「我有听说车祸现场的那件事情了,一个对十几的人,真不亏是我们的『神』大人,让我开始在想我们带回来的搞不好是个邪神;惹出这么大的动静,害我处理警察那边费了很大力气。」 「你不知道我说服他带着你给的那个礼物花了多大力气,今天要不是他带着那东西,我想不用说河家,全世界都会知道他的存在。」柳昊叹了一口气,斜了眼蓝先生的倒影,遂话锋一转问「话说回来你竟然还拿得到这种东西,把它拿过来做什么?」 「要把证物拿出来确实要费一点力气。但这个可不是警察手上的罐子喔?是三合院那边挖出来的。」 「三合院?」 「是啊,几乎快把整个三合院掀了才挖到这个东西;我想那些黑衣人会在三合院徘徊应该就是为了这个。」蓝先生瞇起眼望着手中的陶罐子「刚挖出来的时候,这上面还贴着一个令人怀念的东西呢……啊,那张像是封条的东西我应该交给你的,毕竟那是柳齐先生的遗物嘛!」 「所以把罐子埋起来的是老爸吗?」柳昊望着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倒影「那些人是为了找这个罐子所以才会到处找老爸?」 「一半一半吧,毕竟这个罐子跟其他的都不一样喔,它可是第一个。」 「第一个什么?第一隻小鬼吗?」 「第一个被製造出来的『神』啊。而且有一点我想纠正你,柳昊,这个世界上并没有鬼。」 「但却相信神是存在的吗?」柳昊笑了一声,「有些时候我很好奇你眼中的世界到底是副什么德性,感觉应该蛮扭曲的吧?」 「唉,很遗憾,刚好相反,我倒认为这个世界既美丽又有趣喔。」蓝先生细细端详着手中的罐子,凹凸不平的光滑表面映照着外头的点点霓虹光「告诉你一件事情,这个罐子里面一开始就是空的,什么都没有,也没有任何痕跡,只是一只普通的空罐子。」 「我爸没事封个空罐子干什么?时光胶囊吗?」 「你应该知道柳齐不会干这种没意义的事情,至于他本来要干什么我们已经无从得知。但可以肯定的是,有什么人正在试图用製造这种东西,埋在三合院的这个就是原型。」 「仿造这个东西能干什么,难道他们想要组织什么小鬼集团吗?」 「呵,我说过了,是『神』啊,他们正试图製造『神』。而且那些条子们都忽略了罐子本身,所有的陶罐子底下有个落款,是製造那些陶罐子的工厂印记。」 「所以呢,你查了製造那些陶罐的工厂?」柳昊回过头,望着沙发上把玩着陶罐子的蓝先生,此时,对方的脸上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微笑,和对方共事多年的柳昊从没见过那种意义不明的笑容。 「不是,我查了委託那个工厂所有下订单的客户。你猜猜看我查到了什么?」没有等对方回答,蓝先生便兀自继续说下去「那些人追着柳齐不是只为了这个罐子,罐子只是顺便而已。柳昊,我们的皮必须绷紧点了,从现在的状况看起来,除了河家那些人,将会有一批势力更加庞大的氏族加入这场战争。」 「那家族恐怕也是为了『神』才回到这个小小的国家。」城市另一隅,单董事坐在沙发上看着另一边的宽大人影,遮盖住其中一片夜景「不过也多亏这次他们掀起这么大的波澜,我们才知道原来柳齐还留有后代,他真的藏得很好,过了十年我们单家和河家都没有发现这件事情。」 「柳齐的后代也有他那样的能力吗?」 「不知道,但我想他们铁定有柳齐留下来的东西,为了那个东西其他氏族加入这场战争也是无可避免,只是我没想到那些人会这么快开始动作。」 「警界上层似乎也有你说的那个大家族的人,只是目前还没确定是谁。」单董事对面那人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且低沉。 「嗯,警察那边就继续交给你了,不过不用太勉强,要是稍有不对劲就立刻收手。」单董事按着额际,瞇起眼「那个家族的人势力庞大到你无法想像,而且毫不手软,只要被他们察觉你的身份,还来不及反应大概就会直接把你灭掉。」 「你知道我一向很小心。」 「是啊,但还是要谨慎。」单董事蹙起眉头,望着另一边面无表情的脸庞,宽大的肩膀被身后的夜景染上一层光晕「我不希望任何人为了这种无聊的战争赔掉性命,子缘,你也一样。」